荒斋异闻抄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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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机关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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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疯了似的抽打着青石板路,水花在幽暗里炸开,碎裂成一片片转瞬即逝的惨白。风裹着刺骨的寒意和豆大的雨点,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在张扬脸上、身上。他紧紧护住怀里那个用油布包裹的账本,那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也是今夜这场豪赌的唯一筹码。顶楼天字号房,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面狐”正在等他。只要能拿下这笔丝绸买卖,他张扬就能彻底翻身,把三年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霉运彻底掀翻!

“天香阁”三个鎏金大字在瓢泼雨幕中摇曳,如同鬼魅的眼睛,忽明忽灭。那点稀薄的光晕,成了这片混沌天地里唯一的锚点。张扬咬紧牙关,脚下早已湿透的布鞋狠狠蹬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泥浆。他几乎是撞开了那两扇沉重的、雕着俗艳牡丹的朱漆大门,一股混杂着劣质脂粉、陈年汗渍和食物酸馊的浊浪扑面而来,熏得他一阵窒息。

门内喧嚣的人声、丝竹声、浪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嗡嗡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急切地扫过人头攒动的大堂,寻找着通往顶楼的路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他拨开几个醉醺醺、眼神迷离的客人,衣角擦过那些涂着厚厚胭脂、笑容僵硬的脸庞,顾不上那些被撞到的低骂,目光死死锁在大堂深处那架孤零零的木质机关梯上。

它像一只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大木匣,被粗如儿臂、泛着油腻乌光的绳索吊着。梯身深褐,漆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白干裂的木纹。一道沉重的、布满划痕的木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嘴。旁边墙壁上挂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黄铜铃铛,铜绿斑斑,黯淡无光。

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机关梯旁的小木凳上,几乎与那片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穿着洗得发白、打着深色补丁的粗布短褂,头垂得很低,一顶破旧的毡帽压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尖削、毫无血色的下巴。枯枝般的手搭在膝盖上,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

“顶楼!”张扬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一步跨入那狭窄的轿厢,脚下陈旧的木板立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碎裂。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朽木、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的味道,瞬间将他包裹。轿厢内壁的木板同样斑驳,角落甚至能看到蛛网。

那佝偻的电梯工缓缓抬起头。毡帽下露出的半张脸,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紧贴在颧骨上。他没有看张扬,浑浊的眼珠空洞地对着前方,仿佛穿透了轿厢厚重的木板。他枯瘦的手伸向轿厢内侧一根磨得发亮的黄铜拉杆,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随着他手腕一个古怪的抖动,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哐啷!”声骤然响起,仿佛生锈的巨大齿轮在强行啮合。轿厢猛地向上一蹿,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那盏唯一的小油灯也跟着疯狂地摆动,昏黄的光线在轿厢狭小的空间里急剧地切割、旋转,在张扬惊疑不定的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住粗糙冰冷的木壁,手指抠进木板的缝隙里。那电梯工重新低下头,缩回他的角落,像一尊腐朽的雕像。只有轿厢外绳索摩擦滑轮发出的单调、持续的“吱扭……吱扭……”声,伴随着轿厢自身令人心悸的摇晃和呻吟,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无限放大,如同某种垂死巨兽的喘息。

铜铃没有响。每一次轿厢停顿,本该提醒楼层的清脆铃声,都诡异地缺席了。只有那令人牙酸的机械摩擦声停下时,沉重的木门才会“哐啷”一声向内拉开,露出门外截然不同的景象。

第一次停顿。门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铁锈浪潮,猛地灌了进来,瞬间盖过了轿厢里原有的腐朽气味。张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外面本该是莺歌燕舞、脂粉飘香的三楼回廊,此刻却一片死寂。廊柱上精致的雕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扭曲,地上湿漉漉的,反射着幽暗的光,那不是水,是深得近乎发黑的粘稠液体,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屠宰场般的腥甜。没有丝竹,没有笑语,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压得人耳膜发疼的寂静。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廊柱的阴影后一闪而没,快得像幻觉,只留下空气里一丝更浓的血气。电梯工的头颅纹丝不动,仿佛早已石化。

门“哐”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血狱。轿厢再次呻吟着上升。张扬的呼吸变得粗重,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凉的贴在皮肤上。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它是地狱的入口。怀里那本关乎身家性命的丝绸账本,此刻沉重得像块冰冷的墓碑。

第二次停顿。门开。

预想中四楼赌场震耳欲聋的喧嚣并未出现。死寂。一种粘稠得如同凝固油脂的死寂。门外的空间似乎比记忆中的赌场大厅更为空旷、幽深。昏黄的烛光只能照亮门口一小片地面,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在那片昏黄与黑暗的交界处,一只孤零零的骰子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咕噜噜……”清脆的骰子滚动声在绝对寂静中突兀地响起,由远及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拨弄着它。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像是要直接滚进轿厢里来。最终,它停在了门口那片昏黄的光晕边缘,三个血红的圆点朝上,像三只凝视的眼睛。

电梯工依旧垂着头,枯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刮过粗布裤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张扬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在轿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门在他惊骇的目光中再次“哐当”合拢,将那诡异的骰子和无边的死寂关在外面。上升的“吱扭”声再次响起,却像是直接碾磨在他的神经上。

第三次停顿。门开。

一股阴冷彻骨、裹挟着潮湿土腥气和纸灰味道的风猛地倒灌进来,吹得轿厢里那盏小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几乎熄灭。外面根本不是灯火通明的五楼雅间,而是一片荒凉的野地!低矮、歪斜的坟包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枯草在呜咽的夜风中簌簌发抖。无数惨白的纸钱被风卷起,如同无数翻飞的鬼蝶,旋转着、飘舞着,有几片甚至打着旋儿飘进了轿厢,冰冷地贴上张扬的脸颊和衣襟。其中一个较大的坟包前,几点幽绿的磷火忽明忽灭,像鬼魅的眼睛。

张扬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拂掉脸上的纸钱,指尖触到那冰冷粗糙的质感,触电般缩回。他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角落里的电梯工——那佝偻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僵硬了,如同埋在土里多年的枯木。就在他目光掠过电梯工低垂的脖颈时,他猛然发现,那粗布短褂的衣领不知何时松垮下来,露出一小片颈后的皮肤。那不是活人的皮肤!在油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那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上面覆盖着大片深褐色、边缘溃烂的瘢痕,更深处,似乎……似乎有森然的白骨轮廓若隐若现!

一股寒意从张扬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不是幻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活人!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地收紧。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轿厢门在死寂中缓缓合拢,隔绝了那片飘着纸钱的乱葬岗,也隔绝了电梯工颈后那惊悚的景象。上升的机械声再次响起,却如同丧钟敲打在他的灵魂上。每一次“吱扭”声,都像是这腐朽木匣走向最终深渊的倒计时。

轿厢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气息,混合着纸钱的焦糊味和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油灯的火苗缩成了黄豆大小,绿幽幽的,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诡谲晃动的阴影,将张扬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映得如同鬼魅。他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木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在死寂中异常清晰。怀里的丝绸账本早已滑落,掉在脚边沾满了纸灰的秽土里,那曾是他翻身的希望,此刻却如同墓穴中的陪葬品般冰冷无用。

那电梯工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凝固的化石。他颈后那片暴露出的、带着尸斑和腐烂痕迹的皮肤,在幽绿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每一次轿厢的晃动,都让那枯槁的身影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散架成一堆朽骨。

“停下!停下!放我出去!”张扬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嘶吼,声音干涩扭曲,充满了绝望。他猛地向前扑去,双手疯狂地抓向那根控制升降的黄铜拉杆,企图强行停下这通向地狱的旅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铜杆的刹那,轿厢那令人心悸的“吱扭”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绝对的死寂降临。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停顿都要沉重,都要彻底。空气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那盏油灯的火苗骤然定住,不再摇曳,绿光凝滞,如同鬼火。连张扬粗重的喘息声都仿佛被这死寂吸走。

然后,是那沉重木门开启时特有的、滞涩的摩擦声。

“嘎吱——吱呀——”

一股浓烈到令人眩晕的腥甜气味,如同打开了血池地狱的闸门,汹涌地灌入轿厢。这味道张扬太熟悉了,是刚刚在三楼闻到的那种浓稠的、铁锈般的血腥!但此刻更加刺鼻,更加新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热感。

门,彻底打开了。

外面不再是任何楼层,也不是荒野乱坟。轿厢似乎悬停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只有门口那一小片地方被轿厢内那点惨绿的油灯光勉强照亮。

灯光照亮的地方,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宝蓝色的杭绸直裰,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这正是张扬今晚赴约特意穿上的新衣!此刻,那华贵的衣料被大片大片粘稠、暗红的血泊浸透,血还在缓缓地蔓延,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那人脸朝下趴着,头发散乱,一只苍白僵硬的手无力地摊开在血泊边缘,手指扭曲成怪异的姿势。

张扬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那具穿着自己衣服的尸体。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个一直如同死物的电梯工,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那颗一直深埋着的头颅。毡帽的阴影下,露出一张脸——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脸!皮肤是一种死鱼肚般的灰败,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头,两颊深陷,嘴唇干瘪乌黑,裂开几道深口。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直勾勾地“望”向张扬,穿透了他的皮肉,钉住了他的灵魂。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又像是从一口积满灰尘的枯井深处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腐朽的寒气,清晰地钻进张扬的耳朵,钻进他濒临崩溃的脑海:

“张老板……”

声音顿了顿,那黑洞般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非人的嘲弄。

“您……不是三年前,就跟着这架梯子,一起摔烂在下面了吗?怎么……还不肯走啊?”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张扬的颅腔内炸开!三年前!天香阁!机关梯坠落!所有被强行遗忘、被深埋心底的碎片,被这句阴森的话语瞬间唤醒、拼接!破碎的画面、失重的绝望、骨骼碎裂的剧痛、眼前骤然爆开的血光……海啸般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啊——!!!!”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崩溃的惨嚎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那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是灵魂被活生生撕碎的哀鸣!张扬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电梯工那轻飘飘、毫无重量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敞开的轿厢门,纵身跳了出去!

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空。他感觉自己在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重重地摔落,却没有预想中的粉身碎骨,身体砸在冰冷、坚硬、遍布碎石的废墟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剧痛席卷全身。

他挣扎着,咳着血沫,抬起头。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灯红酒绿、笙歌彻夜的天香阁?只有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浓重焦糊和木头腐朽气味的废墟!断裂的巨大梁柱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残垣断壁焦黑一片,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瓦砾。几处未燃尽的余烬在冷风中明明灭灭,飘散着缕缕青烟。整个废墟死寂一片,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被挖开的坟墓。

废墟边缘,街道依旧存在。行人稀疏,穿着粗布衣衫,行色匆匆。但他们的衣着样式……张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宽大的袖口,那束腰的样式,那男子头上戴的方巾……分明是三年前流行的款式!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走过,扁担两头挂着的竹编笼子上,还贴着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丁亥年”字样——正是三年前!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完好,没有血迹,没有摔烂的痕迹。可那身宝蓝色的杭绸直裰呢?身上穿的,赫然是今天出门前换上的那件半旧不新的靛蓝棉布袍子!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废墟深处,那片曾经矗立着天香阁的阴影里,一点幽绿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微弱,却异常醒目,像黑暗中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紧接着,那熟悉得令人骨髓发寒的、生锈齿轮强行啮合的“嘎吱——哐啷!”声,再一次,无比清晰地,从废墟的黑暗中心传了出来!

那声音穿透了废墟的死寂,穿透了街道上模糊的人声,也穿透了张扬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叮铃铃——叮铃铃——”

那枚悬挂在轿厢外、积满铜绿、本该哑然失声的黄铜铃铛,此刻却发出了清脆而诡异的鸣响!铃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法抗拒的召唤意味。

随着铃声,那扇布满划痕、朽烂不堪的沉重木门,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门内,是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一个佝偻的、穿着破旧短褂的身影,如同剪影般,沉默地矗立在轿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门口。

张扬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不受控制地朝那架腐朽的机关梯挪去。每走一步,脚下的瓦砾都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轿厢内的幽绿火光忽明忽暗,映出电梯工那张腐烂的脸——他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没有皮肉包裹的森然笑容。

“张老板,“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锈刀刮骨,“时辰到了......“

张扬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他想逃,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踏入那扇敞开的木门。轿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尸臭,脚下的木板黏腻湿滑,仿佛浸透了经年的血污。

就在他完全踏入轿厢的刹那,身后的门“砰“地合拢!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一切。

“吱扭——吱扭——“

机关梯开始下降,绳索摩擦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喘息。轿厢剧烈摇晃,张扬踉跄着扶住内壁,掌心却触到一片湿冷的黏腻——那不是木头,而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它们从木板中凸出,无声地尖叫着,空洞的眼窝里渗出黑血。

“不......不......“张扬的指甲深深抠进那些腐烂的面孔,却抓不到任何实体。

电梯工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融化,化作一具挂着腐肉的骷髅。他抬起白骨森森的手,指向轿厢顶部——那里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大洞,露出外面漆黑的夜空。

“看啊,张老板......“骷髅的下颌骨一张一合,“那晚的月亮,和现在一样圆......“

张扬仰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惨白,轿厢正在急速下坠!风声呼啸,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三年前的记忆如决堤洪水:断裂的绳索、飞溅的木屑、骨骼碎裂的剧痛......

“啊啊啊——!“

在坠地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轿厢四壁渗出无数血手印,那些扭曲的人脸齐声尖笑:“欢迎回来......“

“轰——!“

剧痛。黑暗。

然后,是永恒的寂静。

清晨,几个挑水的脚夫路过天香阁废墟。

“咦?这儿怎么有滩血?“

“啧,准是野狗打架......快走快走,这地方晦气!“

他们匆匆离去,没人注意到废墟阴影里,那架布满蛛网的腐朽机关梯。梯门微微敞开一道缝,隐约可见里面宝蓝色杭绸衣角的一抹残影......

铜铃无风自动。

“叮铃......“

铜铃声消散的刹那,轿厢内的黑暗突然扭曲。张扬猛地睁开眼——

他竟又站在天香阁朱漆大门外!暴雨倾盆,怀中的丝绸账本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压着胸口。鎏金招牌在闪电中明灭,“天香阁“三个字边缘渗着血般的锈迹。

“不...不可能...“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却在雷鸣中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沙哑声音:

“张老板,要搭梯子么?“

转身望去,那个佝偻的电梯工不知何时已站在雨中。破毡帽下露出的半张脸正在腐烂,蛆虫从嘴角簌簌掉落。沾满尸斑的手,正缓缓指向大敞的朱漆门——

门内,那架挂着黄铜铃铛的木质机关梯,轿厢门无声滑开。

幽绿的灯火中,隐约可见一个穿宝蓝色杭绸的身影,正背对门口,一下一下地......

用头撞击着轿厢内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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