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将计就计
第57章 (下)将计就计
弘正七年六月,暮色漫进政德殿,鎏金烛台映着斑驳龙影。
殿内只有李建国与李文举二人。李建国将下巴靠在左手手背上,望着摇曳的烛火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对文举说道:“在给太后守灵的这几个月里,顺一直在想,想借李枭之手把高浩调离京城。”
李文举恭敬问道:“朝皇,您是想保全高大人?”
李建国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案边缘:“别的大臣顺不敢肯定,唯独高浩,倘若顺将来有幸亲政,一定会再次请他出山。”说罢,放下左手,目光沉沉看向文举,“你还记得高浩当年曾对孝宗说过‘臣忠于朝廷,但臣更忠于百姓’这十个字吗?”
文举如实回道:“禀朝皇,当年孝宗曾亲自对末将说过,末将当然不曾忘记。”
“这就是顺现在想办法把高浩调离京城的原因。”李建国语气沉稳,眼神深邃如幽潭,早已不见当年的童真。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文举下旨:“天一亮,你就找人去散播谣言,说刑部尚书高浩因皇相令身兼多职,心生不满,故而屡次私下咒骂皇相令,还挑拨顺与皇相令的关系。李枭此人看重名声,此事传开后,他必定会逼顺出手,顺的机会也就来了。”
十日后,清郡王府内,夜风卷着铜铃轻响。
苏蛇匆匆入内,压低声音向主子禀告:“现在外面都在传,说高浩不满您一手掌兵权、一手掌政权,多次在私下咒骂您是乱臣贼子,还挑拨您与圣上的关系。”
李枭猛地将茶盏砸在案上,瓷片飞溅:“高浩这个人心高气傲,他忠于朝廷胜过忠于百姓,这种人在朝廷里没有立场!”说罢,阴鸷的目光扫向苏蛇,“你速替寡人拟旨,寡人要亲自拿着它入宫面见圣上。”
“末将领命!”
正心殿(于弘正元年修建,二年完工),乳香混着婴孩气息萦绕殿内。李建国正逗着牙牙学语的正明,王一木疾步从殿门外走进来:“启禀朝皇,皇相令大人约您到御花园相见。”
李建国指尖微顿,垂眸掩住眼底笑意,随即淡然答应道:“好,你先在门外候着,顺随后就来。”
御花园里,残月悬于老槐枝桠间。李枭手持诏书立在汉白玉阶前,暗影将他的脸割裂成冷硬的棱角。李建国装作一脸茫然地走上前去:“皇相令,您这是?”
“参见朝皇。”李枭随意行了个拱手礼,将诏书甩过去时带起一阵劲风。李建国犹豫了一下,接过诏书,看到上面的内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面上立刻做出心慌意乱的样子:“皇、皇相令,高大人毕竟是天永年间太祖爷亲自提拔的重臣。就这样将他罢官贬黜,恐……恐怕不妥吧?”
李枭上前一步,威压如乌云压顶:“太祖爷亲自提拔的重臣,现在犯了罪就可以不罚了吗?”
“这……顺……”李建国瑟缩着后退半步,在李枭的逼视下“吓得”不敢多说。
李枭又逼近一步,衣袍带起的风掀动诏书边角:“弘正元年,朝皇您在举行冠礼的宴会上,曾亲自对在场的所有文武百官下过口谕‘倘若今后再有人胡言乱语,挑拨顺与皇相令二人的君臣关系,顺绝不轻饶!’您是天子,难道还要出尔反尔吗?”
这话一出,李建国彻底沉默。李枭趁机靠近他耳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臣精心辅佐大夏四朝帝王,天地可鉴。而朝皇非但不信任臣,还质疑臣,该当何罪啊?”说罢,稍作停留,便甩袖离去,衣袂扫过李建国时带起刺骨寒意。
次日早朝,金銮殿上鸦雀无声。李建国猛地拍案而起,龙椅在青砖上发出刺耳声响:“高浩,顺问你,太祖爷待你不薄吧?孝宗爷待你不薄吧?顺待你不薄吧?”
高浩站出,躬身行礼:“三位君王的栽培之恩,臣没齿难忘。”
李建国大步走下台阶,袍角扫过蟠龙柱:“那你还记得顺曾在举行冠礼的宴会上说过,谁要是挑拨顺与皇相令的关系,顺绝不轻饶吗?”
“臣,当然记得。”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李建国突然抬高声音,震得梁上玉坠轻晃,朝堂上的大臣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他怒目圆睁:“若不是京城里的东麟军察觉,顺又亲自暗中调查,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即便你昔日功劳再大,今日顺又岂能饶你?”
高浩挺直脊梁,声音清朗如钟:“臣爱百姓,岂惧朝廷乎。”
“好,说得好。”李建国缓缓点头,袖中指尖微微发颤,随后看向一旁的王一木,“来人,宣读圣旨。”
话音刚落,李建国便归坐龙椅。王一木摊开圣旨,在朝堂上宣读:“高浩于天永二十二年被太祖圣武帝擢升为刑部尚书。历经四朝,蒙受皇恩浩荡。然高浩心高气傲,不顾顺登基之初所言口谕,屡次胡言,挑拨君臣关系。着摘去官帽,罢官免职,贬黜南州,钦此!”
王一木念完圣旨,高浩缓缓摘下头顶的乌纱帽,双膝重重跪地:“臣遵旨!”
弘正七年六月十七,高浩被贬。
宋康郡主府内,金丝楠木大殿堆满朱漆木箱。李翥的府兵们抱着金银珠宝走进来,一箱接着一箱。领头的上前单膝跪地复命:“回郡主,这些珠宝首饰是这五年来茶马贸易赚取的钱财,剩下的五箱还在后面。”
李翥盯着珠光宝气,双眼发亮,笑得合不拢嘴:“非常好!留两箱奖励你和手下的弟兄们,其余的都抬进来放在两边。”
“是。”领头的转过身,扬声示意手下,“快,抬进来。”
另一处寝殿里,檀香萦绕。如今的二太公主年事已高,双腿无法行走,白发如雪铺在软垫上。她躺在椅子上,浑浊的目光望向帐顶,询问李坤龙:“最近朝廷上怎么样了?”
李坤龙一边为她按揉肩膀,一边如实回道:“最近,原刑部尚书高浩因私下多次辱骂皇相令,被圣上罢官贬黜。圣上如今已经有三日没来上早朝了。”
二太公主长叹一口气,枯瘦的手指攥紧锦被:“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圣上此时把高浩贬出京城,如果是被逼无奈,那说明圣上还是和以往一样,日后恐难掌大权。可如果不是,这就说明圣上想借李枭之手保住这颗棋子。如此看来,圣上与李枭都是城府极深之人。唯一不同的是,圣上一直在李枭面前隐忍不发。”
年迈的母亲说罢剧烈咳嗽起来,李坤龙忙递上茶盏。她缓了缓,握住儿子的手,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坤龙啊,你和圣上一样,再过一年就到而立之年了,也不小了。所以一定要学会看清局势。如今圣上虽极有可能在暗中隐忍,但毕竟是从藩王过继而来,再加上当年跟随太祖爷打江山的重臣,如今不是年老就是离世。所以就目前而言,还是李枭占据上风,但日后就不好说了。你目前有两条不错的出路,要么跟随李枭,要么主动向圣上请命到边疆任职。无论选哪条路,都有利有弊,所以一定要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
坤龙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心中酸涩,低声道:“阿娘安心休息,坤龙会慎重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