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九章得了槐叶后欣喜万分，又是重重磕头后方才离去。

青槐村尾。

张老汉蜷缩在铁匠铺的角落里。

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攥着半块长命锁。

锁芯里，那片从青槐庙求来的槐叶，已然腐烂成了絮状。

“凭啥他能活……凭啥……”

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哽咽，反复呢喃着，似在质问这世间的不公。

许久，他双目充血，双拳攥紧。

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神情麻木，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着屋外走去。

“铁头，河底凉吧？你在那等着爹爹。”

“爹爹…来带你回家。”

……

暮色漫过青槐村。

张老汉蹲在村塾外的歪脖子柳下，袖袋里揣着个草编的蝈蝈笼。

笼里关着三只萤火虫。

这是从黑水河芦苇荡捉来的。

虫尾幽光泛着青色，在笼中忽明忽暗。

“耶，放学咯——”

“虎子，咱抓虫儿去呀？”

“好！”

放课的孩童们涌出竹篱时，老汉颤巍巍举起蝈蝈笼，声音里努力挤出一丝温和。

“小石头，看爷爷给你带什么了？”

一扎着羊角辫的七岁稚童蹦蹦跳跳地凑近，红头绳上还沾着几缕槐花。

这一幕，撞进张老汉的心底。

让他想起儿子铁头也曾扎着小辫，在铁匠铺门口荡秋千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

“河滩还有更亮的虫儿呢。”

老汉指甲缝渗着淤泥，指向黑水河滩方向。

“爷爷带你捉金翅萤，那虫儿能照出龙王爷的宝船。”

孩童咽着口水后退半步，颈间银锁撞出清响。

“我娘说......”小石头攥紧书包系带。

“你娘上月还夸爷爷打的镰刀快。”

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出半块铁牌。

鎏金的“张记铁铺”被淤泥糊住，却露出小儿用朱砂画的歪扭小人。

孩童眼睛突然亮了：“是铁头哥哥的玩具！”

“对咯。”

铁头正是老汉亡儿的乳名。

“乖石头，跟爷爷走，爷爷给你捉虫儿去。”张老汉循循诱哄着。

“好呀！”

小石头脆生生地应道。

……

河风掠过柳梢，蝈蝈笼里的萤火骤然发蓝。

小石头跟着老汉穿过芦苇荡时，鞋面沾满带着鱼腥的淤泥。

远处传来妇人唤儿吃饭的声响，却被黑水河的浪涌搅得支离破碎。

“看！金翅萤在那......”

老汉指向河滩乱石堆，枯手却抖得厉害。

小石头正要弯腰，突然指着老汉身后：“咦，铁头哥哥在在那招手！”

张老汉如遭雷击。

小石头突然踮脚凑近涟漪，指着水中浮沉的铁头脆生生道。

“张爷爷，铁头哥哥的虎头鞋和我一样大呢！”

孩童褪下湿透的布鞋，露出脚踝被芦苇划破的伤口。

“我爹说等伤口结痂就教我凫水。”

“爷爷什么时候带铁头哥哥回家学呀？“

这句话刺得张老汉浑身发颤。

是啊。

铁头已经回不来了，他这把老骨头，还要让小石头也回不来吗？

“小石头……爷爷错了。”他声音颤抖，带着悔恨。

“快跑！”

老汉突然抡起铁葫芦砸向河面，“往东跑！去青槐公庙！”

黑水突然沸腾。

三条阴契锁链破水而出，链条尽头拴着的鱼头鬼喷出腥臭黏液。

小石头吓得跌坐在地，怀里的蝈蝈笼裂开，青萤扑在老汉长满尸斑的手背上。

“老畜生敢反水？”

水鬼眼眶里钻出红鳞细鱼。

“去你大爷的！”张老汉红着眼，朝着水鬼猛扑过去。

“哗啦啦——”

黑水翻涌如墨。

三条铁链绞住张老汉脖颈的刹那，小石头突然抓起河滩碎石砸向鱼头鬼。

孩童的哭喊混着浪涛：“私塾先生说，精怪不能吃人！”

水鬼眼眶里的红鳞细鱼簌簌掉落，化作腥臭血水。

张老汉趁机扯断锁链，腐肉混着黑血溅在芦苇上，竟发出滋滋灼烧声。

他扑过去将小石头护在身下，后背顿时被铁链撕开三道血口。

“老东西找死！”

鱼头鬼张开獠牙，河面突然升起七盏惨绿灯笼。

张老汉摸到腰间半块长命锁，其中嵌着的腐烂槐叶絮突然发出微光。

他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当家的，青槐公看着呢...”

浑浊的泪水砸在锁面上，黑水竟退开三尺。

“哗啦——”

漫天槐叶如雨坠落，每片叶子都泛着月华清光。

林栖踏着浪尖走来，青衣翻卷，河水沸腾。

“尔等腌臜之物——”

他并指抹过腰间酒葫芦，泼出的酒液遇风燃成青火。

“也配碰我青槐村的娃娃？”

话音刚落，三条锁链应声熔成铁水。

这一幕，看得那水鬼肝胆俱裂。

此村神祇不是半月前就香火断绝，神格尽失了吗？！

怎会出现在这里！

“神君住手，我乃七太子座下左先锋……”

鱼头鬼发出凄厉尖啸，河底浮起无数白骨手掌。

七太子？

不好意思没听过。

林栖袖中飞出一片金纹槐叶，所过之处怨灵尽数化作青烟，槐花飘香。

再看去，那水鬼已是化作黑烟散于天地之间。

【收摄怨气一缕，香火 5】

【当前香火值：22】

【青槐卷】

青槐村土地林栖

怒镇黑水，焚链驱鬼，正气浩然

【可添灯一盏】

【当前功德盏：二十四】

林栖踏水而立，收起竹卷，又叹道。

“你张家半月香火，今日还了，两不相欠。”

林栖叹息响彻河滩，凡人只能听见青铜编钟回响不断，其指尖点在张老汉眉心。

妻子跪在庙前求来的护身符、铁头溺亡那日暴涨的黑水、深夜河畔与鬼物的阴契交易...…

“嗡！”

漫天香火金辉自庙宇方向涌来，在河心卷起旋涡。

河水分做两半。

无数水鬼、精怪尖叫窜逃。

一稚子魂魄被金光包裹着升起，小指还勾着半截朱砂画的草绳。

河滩旁。

张老汉看着那金光包裹着的稚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徒劳地伸手去抓那些消散的光点。

“可愿张家世代供奉，换你子入轮回？”

林栖轻轻开口，牵起那稚子，一同踏在黑水河面。

“愿！”张老汉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好。”

“然你心生恶念，不可不罚…...”

话未说完，小铁头突然拽住神灵衣角，仰头眨眼。

这个身影，与他在庙里见过的青槐公神像有七八分相似。

“青槐公爷爷，铁头不想入轮回了，就让我陪着爹爹好吗？”

林栖望着那双慧眼，微微一怔。

这倒是个孝顺娃娃。

张老汉跪在河滩前，听到稚子这话，已是泪流满面。

面对那青烟神祇，久久不敢抬头。

“罢了。”

“罚你于黑水河滩前栽九十九株槐苗。”

神谕在夜风中回荡。

“待绿荫成盖之日，你儿方可重入轮回。”

黎明破晓时，张老汉背着熟睡的小石头跪在庙门前。

黑水河依旧呜咽，但浪涛里多了沙沙叶响。

每逢月夜，村民总能看到一佝偻身影在河滩栽树。

身旁总跟着一只金翅萤火虫。

【青槐卷】

青槐村铁匠张老汉

失子生怨，几陷恶途

护童念转，终得善路

罚种槐苗，以赎前辜

【可添灯一盏】

【当前功德盏：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