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太子
第79章 太子
大周东宫,据王城巽位而立。
五丈朱墙鎏金铜瓦,九脊重檐歇山顶巍峨庄严。
后殿书房内,紫檀云纹翘头案上山炉青烟袅袅,槛窗外一池秋水,残荷疏影。
魏昭端坐案前,身旁侍立一名太监。
这位年逾花甲的太子,鬓发却未见霜色,面容略显老态。
“殿下,此事若拦……恐有碍圣听……”
太监佝偻着身子,眉眼低垂几欲触地,嗓音压得极低,似是从喉间挤出来的。
案前香炉青烟袅袅,在他额前投下一片阴翳。
魏昭双目微阖,良久,一声轻叹在书房内缓缓荡开:“五十载储君……”
他轻叩案几,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今天下动荡,正是孤承天命之时。”
他十岁那年便被魏浩玄立为储君,而今已在这东宫困守五十余载。
虽贵为太子,享万民朝拜,却始终被那道无形的枷锁禁锢在这方寸宫阙之中。
眼看大限将至,那王座近在咫尺,偏生魏浩玄竟修习了禁忌之术,似要逆天改命,再续帝王春秋。
魏昭沉思许久,沉吟道。
“这封密信……暂且压着,让你手下的人先去探个虚实,若消息确凿,我们便作壁上观……”
话音稍作停顿,他又问道。
“凌氏留下的产业,可都处置妥当了?”
提及这个已逃亡边关的家族,魏昭眉头微蹙,似有疑虑未消。
“父皇此番以凌氏开刀,却将所得尽数拨入东宫,其中深意……”
“殿下无需多虑。”
太监躬身近前,嗓音低沉。
“凌氏强者皆殁于诏狱,如今明面上虽还撑着世家体面,实则已是无爪之虎。”
他袖中递出一卷名册:“现存最强者不过五次新生境,掀不起风浪了。”
太监察觉到魏昭神色变化,又恭敬地欠身禀道。
“启禀殿下,血煞门白云枫的传信虽已被截获,只是…若此事被圣上察觉……”
说到此处,他身形微颤,险些跪下身来。
魏昭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得可怕:“白元枫动不得…若此时节外生枝,父皇追查下来,孤难辞其咎。”
鎏金香炉青烟缭绕间,他微微眯起眼睛。
“如今正值寻药的关键时刻,能拖一日是一日,血煞门远在数千里外,信鸽途中遭遇不测…也是常理。”
话音方落,白鸿德那张枯瘦的面容蓦地浮现在他眼前。
魏昭眸中寒光倏现:“若事不可为……白氏一族或可一用,遣心腹密会白鸿德。”
话罢,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传话于他,东宫愿鼎力相助,但——须应下孤的条件。”
话落时,忽又抬眉:“母族那头布置如何?”
太监伏得更低:“三殿下与五殿下已归心,关外的九殿下带着边军亦在星夜兼程……”
如今大周朝局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蛰伏,只待时机。
“老二那蠢材…”
魏昭把玩着手中玉珏,冷笑一声:“竟去求了邻国相助。”
玉珏在指间翻转,映出他眼底的讥诮:“父皇怕是早已知晓,不过暂且按兵不动罢了。”
殿内青烟缭绕,将二人身影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案几上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低声密议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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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魏浩玄伏案批阅奏折,目光沉凝。
他时而掩口轻咳,时而眉头紧锁,周身萦绕的血煞之气愈发浓重。
大太监韦公公立于案侧,手持拂尘,静候差遣。
约莫半个时辰后,魏浩玄搁下朱笔,略显疲态地靠向椅背。
“各地叛乱几何?微末之辈便不必报了。”
御书房内,烛火晃动,映得魏浩玄苍老的面容时明时暗,他枯瘦的指节划过奏折上“青州”二字,突然闷咳一声。
韦公公连忙递上热茶,却见他抬手制止,平淡的听着密报。
“北境铁骑营哗变,监军被杀祭旗,现已占据朔方三城。”
“南疆盐贩勾结水寇,劫掠官船二十余艘,沿江州县皆悬白幡抗税。”
“京畿漕帮聚众冲击县衙…”
韦公公念及此处,突听冷笑一声。
垂首又瞥见密报末尾“河西马场遭焚,三千战马尽失”的字样,额角顿时渗出冷汗——此乃大周骑兵根基。
魏浩玄却神色淡然,抬手示意道:“不必理会,且容他们闹腾。”
他嘴角微扬,竟显出几分愉悦,不见丝毫忧色。
轻拂袖袍道:“朕倦了,余事明日再议。”
窗外打更声遥遥传来,夹杂着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分不清是禁军例行巡守,亦或另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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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官道上的尘土在地霞下泛着暗红。
韩守安猛地勒住缰绳,身后牛车上的韩文礼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惊飞了道旁枯树上的几只乌鸦。
冯慧慧掀开车帘的刹那,手指骤然收紧。
三具孩童的尸首横卧在路碑旁,最小的那个蜷缩着身子,发紫的嘴角还沾着未嚼碎的草根。
“别看!”
韩守安横臂遮挡,却挡不住腐臭气息直钻鼻腔。
韩文礼拄杖下车时,枯瘦的脚踝突然陷入泥泞,低头只见半张肿胀的人脸嵌在泥中,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们。
“是逃荒的。”
他哑着嗓子,用拐杖拨开一截生蛆的手臂:“前日暴雨冲垮了赈灾的草棚。”
话音未落,道旁沟渠里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怀中死婴的脐带还连在她撕裂的衣襟上。
她痴笑着抓起一把混着碎骨的泥土,径直塞入口中。
恰在此时,两岁的韩睿风在车辕上突然惊叫——一只野狗叼着截肠子从坟地窜过。
韩守安盯着那野狗,拳头攥得发白:“三十年前大旱人吃人,如今这太平年月…”
话未说完,他猛地转身,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碎石。
却听远处传来断续的梆子声和官兵的呵斥,官道旁,一队戴着镣铐的流民正在清理尸堆。
突然,一个枯瘦老者挣脱束缚,踉跄着扑向韩慧慧的马车。
“贵人行行好……”
老者嘶哑地哀求似要抢夺。
护卫眼疾手快,一枪刺穿老者胸膛,鲜血溅在雕花车辕上,顺着纹路缓缓流下。
“请老爷先行。”
男子收枪禀报,枪尖仍在滴血。
韩守安闻言面色阴沉,扬鞭催动马车,车轮碾过满地陶片,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行至路口,一顶华贵官轿与他们擦身而过,轿中飘出的酒香与脂粉味,顿时掩盖了路上的腐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