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火烧云
第88章 火烧云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第二梦端坐在蒲团之上,自文脉之后她便一直栖身在山巅的草庐旁为院长护法。
日子长了,也有些倦乏,便随手扯来去年秋天晒干的龙须草,为自己编了一双精巧的草鞋来解闷。
像这般偶然流露的少女心性本就微妙,偏被不速之客撞破。
当即,第二梦便把草鞋收到了身后,不给对方看到。
但她方才已然脱了布鞋,现在只能借着衣摆将裸足遮住。
然山风不时吹过,衣摆轻扬间,一对圆润玉足如花丛白蝶般若隐若现。
“是,是的……”
夏仁自从在青昙小院批判地观赏了一番花魁独舞后,便好似被勾起了某种癖好。
眼下分明说着正事,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移起来。
“那你如何看?”
第二梦只觉得耳根发烫,偏又碍于院长闭关需要静修,她发作不得。
当下只能一边暗用浩然之气压住衣摆,一边加重嗓音警示。
夏仁喉结滚动,“好白……”
第二梦杏眼圆睁,“嗯?”
“我是说那安南王好生大胆,简直狼子野心!”
夏仁反应还是很快的,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发言后慌忙改口。
说完,他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那你如何回应?”
第二梦抿着唇,眼底杀气腾腾。
若这登徒子再敢使坏,就算担着被先生们看笑话的风险,她也要好好惩处一番。
“自是用我教最新的教义来回应。”
夏仁这个圣贤传人的身份是假的,但对四句箴言的尊崇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不会信的。”
第二梦洞若观火。金陵城的暗流涌动、安南王蛰伏的野心,她比在金陵做了大半年悠闲赘婿的夏仁更清楚。
……
“信与不信是他的事,我只是好奇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夏仁语气转沉,“原以为他不过趁女帝根基未稳,与燕京废太子遥相呼应,即便起兵成功也不过图个从龙之功,没想他竟敢觊觎改朝换代。”
“你对时局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第二梦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耐心解释道,“自大周朝迁都以来,南北分化日益加剧。往昔尚有南蛮袭扰边境,南方出资、朝廷出兵携手同心;如今南患已除,朝廷却因北方战事频繁上调南方赋税,致使南方渐生离心之意。”
“兵马呢?”
夏仁问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现在可不是乱世,仅靠几百亲卫和幕僚就可成事。
“先帝晚年昏聩,为了修筑宫殿大兴土木,那千岁太监更是将国库的钱都给挪用了去,导致北疆边军的粮饷都差点断了。”
第二梦不愧是总揽天下情报的二先生,朝政方面她照样如数家珍,“后来女帝政变上位,将太子党一脉尽数抄家,才勉强抵上亏空。”
“不对,平南军的那份呢?”
夏仁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虽说这些年南蛮不再滋扰,但平南军可还没有裁撤多少,即便军饷粮草耗费不及拒北军,但也绝对是个庞大的数目。
“你猜猜金陵这些年的赋税一大半都去了哪里?”
第二梦眼眸微眯,“再猜猜,在金陵经营六百年的安南王府,通过操控乌、薛两家赚取的财富,有多少直接流入平南军将领的账下?”
言至于此,夏仁的脸色终于开始动容,他渐渐明白安南王眼中闪烁的野火究竟是如何燃烧起来的。
“况且,女子称帝本就是千古未闻之事。若是打着‘拨乱反正,扶植东宫’的旗号,便是连造反的檄文都名正言顺了。”
第二梦语气怅然,指尖轻轻拂过膝头草鞋的纹路,“昔年朝堂呼风唤雨的刘氏止步于垂帘听政,薨后仍被后世君王与史官记为‘妖后乱政,外戚误国’。”
第二梦心有戚戚焉,这也是她为何没有选择迈入朝堂的缘由,女子手握大权的阻力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北境抵御妖蛮,自是无力抽调兵马,若安南王起势成功,杀上燕京。”
第二梦一语点醒梦中人,“届时大军在握,顺势了结赵家血脉,岂不正是改朝换代?”
……
“你到底才是太平教的大当家,若你真想与安南王结盟,我也无话可说。”
第二梦望着陷入沉思的夏仁,背在身后的玉指不安分地在草鞋上摩挲。
故去的娘亲告诉过她,男人不同于女人,心中总藏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野望。
若是夏仁真的动摇了,她该如何抉择,割袍断义,还是出手镇压?
第二梦的心有些乱,她知道自己的试探很不礼貌,甚至带着恶意的揣度,但这是必要的举措。
二十岁的武道宗师终归是太过年轻,心头的野心和欲望一旦被点燃,便会如火烧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竟然是这样……”
夏仁摩挲着下巴,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的心境并不似第二梦那般翻涌,只觉得荒诞。
按第二梦所言,若夏仁以太平教的名义与安南王结盟,只需解决神捕司女指挥使、控制神策军,便可随王棣起兵直捣燕京,天下颠覆只在一念之间。
夏仁短暂的人生本就跌宕,十六岁修成武道宗师,飞剑杀敌快意潇洒;十九岁中了囚龙钉,修为尽废,尝尽从云端跌落泥沼的滋味。
如今竟有人告诉他,他手中握着颠覆天下的权柄,朝堂更迭只在一念之间。
偏这又是事实,可不荒诞?
夏仁是天下第一江湖势力太平教的教主夏九渊,也是最年轻的武道宗师九公子。
无论是势力与实力,都足以支撑野心。
甚至在年龄上,夏仁比安南王更据优势。
可夏仁还是习惯了柴米油盐的苏家赘婿,是借儒圣之口明志的圣贤传人。
最为重要的一点,他曾于另一个世界生活过,那里的人们最厌憎无端燃起的战火。
……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夏仁的思绪归于平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想好了?”
第二梦尽管强装镇定,可眉宇间的忧色还是难以尽数敛尽。
“你所说的只是建立在朝廷不抽调兵马平叛的前提。”
夏仁走到第二梦跟前,语气沉沉,“若朝堂上诸公昏聩,将拒北军抽调南下又当如何?”
夏仁冷哼一声,“届时南方因内斗乱成一片,北方更会因蛮夷入侵而生灵涂炭。”
“明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夏仁黑色的瞳仁与第二梦萦绕着青气的眸子撞在一起,“你是在试探我?”
“我……”
第二梦贝齿咬着下唇,被夏仁灼热的目光逼得偏过头去。
山风卷起草庐檐角的铜铃,叮当声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腰间绦带。
“鞋子合不合脚,试试就知道了。”
夏仁伸手抢过第二梦藏在身后的草鞋,近乎蛮横地握住第二梦的脚踝,将温润的玉足套进鞋洞。
“现在试探完了,可还满意?”
夏仁他垂眸看着她因紧张而绷直的足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一语双关。
既是问鞋的尺寸,也是问第二梦对他的回答是否满意。
“满……满意。”
第二梦的声音细若蚊蚋,她不知夏仁是托物言志还是借机使坏,但理亏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今日无雨,青霞山巅上恰有好看的晚霞,二先生的面庞被火烧云染的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