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又一杆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

侯景身体一晃，险些栽下马去。

他反手一刀，将那名偷袭的叛军士兵连人带矛一同劈开，然后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再次怒吼着冲向下一个敌人。

他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用自己的生命，在这片绝望的战场上，撕扯着，冲杀着。

然而，个人的勇武，终究无法弥补数量上的巨大差距。

本来说好的元彧大军迟迟不到，尔朱昭的兵马，在这无休无止的消耗战中，已经渐渐到了极限。

阵线被不断向后压缩。

破山军的盾阵，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伤亡，在急剧攀升。

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被伤兵的呻吟和哀嚎所取代。

颓势，已现。

站在高坡上的尔朱昭，面沉如水，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

破六韩拔陵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看着那面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尔朱”大旗，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又狂喜的笑容。

他将手中最后的，也是最精锐的一支预备队，派了上去。

那是一支由五百名死士组成的重甲步兵。

他们全身包裹在厚重的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提着沉重的双手大刀，迈着整齐而又沉重的步伐，如同一把黑色的、致命的尖刀。

无视了周围所有的厮杀，目标明确地，直直插向尔朱昭的中军大旗！

“保护主公！”

慕容绍宗目眦欲裂，他带着身边最后的三百名亲兵，组成了一道血肉防线，迎上了那支钢铁怪物。

“铿锵！”

刀锋与重甲碰撞，爆出刺眼的火花。

慕容绍宗的亲兵，是大魏百里挑一的精锐。

但是，在那群只懂得前进和杀戮的死士面前，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一名亲兵的长矛，刺在一名重甲死士的胸口，却只是滑了开去，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

而那名死士，看也不看他，手中的双手大刀横着扫过。

“噗！”

三名亲兵，被拦腰斩断。

这道最后的防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迅速地，残忍地淹没了。

慕容绍宗挥刀砍倒了面前的敌人，但紧接着，三柄大刀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劈向了他。

他只来得及挡住一柄。

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

“主公……”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看了一眼将旗的方向，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最后的屏障，消失了。

数十名重甲死士，已经突破了所有防线，离尔朱昭，不到五十步。

风，吹动着他身后那面千疮百孔的大旗。

尔朱昭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锋，映着他平静的脸。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到此为止了吗？

算了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叛军大营的后方，响彻了整个天际！

这号角声，与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格格不入。

紧接着，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

咚！咚！咚！

沉闷而又整齐，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正在从地平线下苏醒！

正在冲锋的叛军死士，脚步为之一顿。

浴血奋战的侯景，猛地抬起头。

已经陷入昏迷的慕容绍宗，手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

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

那道线在迅速变宽、变厚。

一面绣着巨大“尔”字的黑色龙旗，率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是骑兵！

是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

他们装备精良，阵型严整，数万匹战马奔腾所带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是……是晋阳的兵！”

“是族长！是族长的援军！”

尔朱昭军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呐喊。

天降神兵！

尔朱昭的兄长，尔朱荣！

他，到了！

尔朱昭看着那面熟悉的黑色龙旗，看着那个骑在最高大战马上的雄健身影，紧绷到极点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

那柄准备赴死的剑，也垂了下去。

叛军的后阵，彻底乱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这支从天而降的大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尔朱荣高高地举起了他手中的马槊。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猛地向下一挥！

“杀！”

数万生力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精锐的骑兵方阵，像一把烧红的铁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犁进了叛军那混乱、脆弱的后阵之中！

人仰马翻。

哀嚎遍野。

刚刚还在享受着胜利前狂欢的叛军，在这一瞬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前有尔朱昭残部不计代价的死死纠缠。

后有尔朱荣精锐骑兵的无情碾压。

前后夹击。

叛军的士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哭鬼坡的太阳，失去了温度。

光秃秃的山坡被一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浸透，踩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胜利的欢呼结束后，只剩下士兵，弯着腰，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拖走，堆积成一座座小山。

活下来的人，脸上没有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

贺拔岳的眼睛，也是红的。

但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仇恨。

他像一头寻觅猎物的孤狼，在尸山血海中穿行，手中的横刀还在往下滴血，刀刃上崩开了好几个豁口。

他在找。

找那张让他午夜梦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脸。

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远处一小撮企图混在溃兵里，朝着山坳溜去的人影。

为首那人虽然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破烂衣甲，脸上也抹满了泥灰，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枭雄气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破六韩拔陵！”

贺拔岳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嘶吼，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

那群人听到这个名字，吓得魂飞魄散，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但他们跑不过一头复仇的饿狼。

贺拔岳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个呼吸间便追至近前。

他一脚踹翻一个挡路的亲卫，手中的横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横着斩向破六韩拔陵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