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温汤氤氲藏杀瓣

骊山北麓，华清宫。初春的夜风仍带料峭，却被重重宫阙与蒸腾的地脉热气阻隔。飞霜殿后，专供贵妃沐浴的“芙蓉汤”内，暖雾缭绕如仙境。池壁以蓝田美玉砌成九龙吐水之形，温泉水滑，泛着莹莹碧色，水面上漂浮着各色时令鲜花，尤以初绽的牡丹与海棠为盛，暗香浮动。

杨玉环慵懒地倚在池畔暖玉阶上。她仅着一件轻透的鲛绡浴袍，如云乌发松松挽起，露出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水汽浸润下，她肌肤愈发显得丰腴莹润，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真应了“温泉水滑洗凝脂”之句。纤纤玉足探入水中，足踝圆润如脂玉雕琢，十颗淡粉的趾甲如同初绽的桃花瓣，轻轻拨动着漂浮的花簇。

忽地，她拨弄花瓣的足尖微微一滞。

水面之上，几片原本饱满鲜嫩的海棠花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蜷曲、发黑，边缘泛起枯槁的焦黄！这枯萎并非孤立，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一片接一片的海棠、牡丹、山茶……但凡靠近她玉足的花瓣，尽数失去生机，化作片片枯蝶般的死物，无声地沉入池底！

一股极淡、却令人心悸的甜腥气味，混在浓郁的花香与水汽中，悄然弥漫。

“娘娘？”侍立池畔的高力士敏锐察觉异样，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玉环秀眉微蹙，收回玉足。足尖带起的水珠滴落池面，竟让附近几朵完整的芙蓉花瞬间凋零！她低头凝视自己毫无异状的足尖，又看向池中诡异的枯萎之象，心头掠过一丝阴霾。这绝非寻常！

“娘娘容禀！”高力士趋步上前，肥胖的身躯跪伏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紫檀雕龙纹的丹盒。盒盖开启，露出内里鹅黄锦缎衬垫上，一枚龙眼大小、浑圆无瑕的赤红宝珠。宝珠内部似有血丝流转，散发着温润暖光与奇异的甜香，瞬间压过了池中残花的衰败气息。

“此乃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大人，星夜兼程进献的‘赤霞驻颜珠’！”高力士的声音带着谄媚与蛊惑，“安帅言道，此珠乃北地万年暖玉髓心，佐以雪山灵泉、百种奇花精魄，经密宗高僧加持九九八十一日方成。只需贴身佩戴，便可令肌肤胜雪，青春永驻，更胜太真仙子当年！”

赤霞珠的光芒映照着玉环绝美的脸庞，那暖意与甜香似乎带着某种安抚心神的力量。她眸中疑虑稍减，被女子爱美的天性牵引，伸出春葱般的食指，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轻轻探向那枚流光溢彩的宝珠。

指尖即将触及珠面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如蜂鸣的震颤，猛地从她右臂广袖中传出！是她发髻上取下暂放于袖中的一支赤金点翠凤簪！此刻，这死物竟无风自颤，簪首衔着的珍珠剧烈抖动，发出警示般的急鸣！

玉环心头警兆狂飙！指尖硬生生停在珠面毫厘之处！

晚了！

“噗嗤——！”

丹盒中的赤霞珠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并非玉石碎裂，而是如同腐烂的果实被挤破！一股粘稠腥臭、漆黑如墨的汁液四溅！伴随汁液喷射而出的，是三条拇指粗细、通体覆盖着暗红环纹、生有密密麻麻百足节肢的狰狞尸虫！

虫首无目，唯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吸盘状口器！它们似乎早已锁定了目标，甫一出现，便如同三道沾满剧毒的污血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嘶嘶”破空声，无视高力士惊恐的尖叫，直射杨玉环那毫无遮挡的雪白咽喉！口器大张，露出内里层层叠叠、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细密毒牙！

（二）拂尘锁尸道窟现

毒虫扑面，腥风已至！玉环甚至能看清那吸盘口器中蠕动收缩的幽蓝毒腺！她美眸圆睁，惊骇之下，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倒，试图避让。但那虫速太快！眼看那狰狞口器就要吻上她天鹅般的颈项！

千钧一发！

“放肆！”

一声威严的沉喝如同惊雷炸响！并非来自高力士，而是源自池畔九龙屏风之后！

一道白影如惊鸿乍现！玄宗李隆基竟不知何时已至！他身着明黄常服，脸上不见平日醉心音律的慵懒，唯余帝王震怒的凛冽寒霜！只见他大袖一拂，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光自袖底激射而出！

那白光初看不过尺许，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柄通体莹白、非金非玉的拂尘！尘柄如羊脂美玉，尘尾则是数千根闪烁着淡淡银辉、柔韧无比的奇异丝线！

拂尘后发先至！尘尾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蛇，于电光火石间在空中交织、缠绕！瞬间编织成三张致密而灵动的银色丝网，精准无比地罩向三只疾射的尸虫！

“嗤嗤嗤！”

污血飞溅！三只尸虫一头撞入银网！高速冲击的势头瞬间被消弭！那布满利齿的口器狠狠啃噬在银丝之上，竟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刺耳锐响，溅起点点火星！银丝看似柔软，却坚韧异常，不仅未被咬断，反而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内收紧、绞缠！

“嘶嘎——！”尸虫发出痛苦而暴戾的尖啸，百足疯狂抓挠，粘稠的毒液喷溅在银网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阵阵腥臭黑烟。然而那银丝光芒流转，竟将毒液尽数隔绝、净化！

银网越收越紧，如同三道银色枷锁，将三只凶虫死死禁锢在半空，任凭它们如何挣扎嘶鸣，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护驾！护驾！”高力士这才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嘶喊。殿外禁军甲胄铿锵声响起，却被玄宗抬手制止。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靛蓝道袍、身形清癯、鹤发童颜的老者，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立于玄宗身侧。他目光如电，扫过被银网锁住、兀自疯狂扭动的尸虫，又看向池中片片枯萎沉底的花瓣，最后落在惊魂未定、玉容失色的杨贵妃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个狼子野心的安禄山！竟将吐蕃密宗豢养的‘血莲蚀髓蛊’混入温汤，更以此‘赤霞珠’为饵，诱杀身负‘太阴玉魄’之人！”

“血莲蚀髓蛊？”玄宗剑眉紧锁，帝王的威压让殿内温度骤降。

“不错！”老道拂尘虚指池中枯萎花瓣，“此蛊无形无质，遇水则化，寄生花木精魄。常人触之，不过肌肤微痒，旬日自愈。然…”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玉环眉心处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温润如月华的淡淡光晕，“…若遇身负‘太阴玉魄’这等汇聚月华精粹、滋养万物的无上道体，此蛊便如饿鬼嗅到琼浆，必疯狂侵蚀其骨髓精元，直至将其吸噬成一具玉骨空壳！而这赤霞珠内藏的‘百足尸傀’，便是引爆蛊毒、彻底吞噬玉魄的引子！贵妃娘娘，正是这蛊虫眼中，绝顶的大药！”

老道语如惊雷，震得玉环娇躯微颤。她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似乎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在隐隐作痛。

“妖道猖獗！国忠误我！”玄宗勃然色变，眼中杀机四溢，“敢问仙师，玉环她…”

“玉魄未损，蛊毒暂被压制于足踝。”老道打断玄宗，目光转向芙蓉汤一侧光滑如镜的汉白玉石壁，“然此劫非终，安贼既识玉魄，必不死不休！为今之计…”

他手中白玉拂尘猛地向那石壁凌空一点！

“嗡——锵！”

拂尘尖端射出一道凝练的银白光柱，狠狠撞击在石壁之上！没有碎石崩飞，反而如同钥匙插入锁孔！石壁表面瞬间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无数玄奥繁复、交织着星斗轨迹的银色符文自涟漪中心浮现、流转！

“轧轧轧…”沉重的机括转动声从山腹深处传来！整面巨大的玉壁，竟从中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散发着古老尘封气息的洞口！一股清凉而精纯、迥异于温泉氤氲的天地灵气，自洞中扑面而来！

“陛下，贵妃，请随贫道入内！”老道当先踏入黑暗，拂尘轻挥，洞内石壁上镶嵌的明珠次第亮起柔和清光，照亮前路。

玄宗携着惊疑不定的玉环紧随其后。洞窟深邃，蜿蜒向下。行约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巨大的天然石室，穹顶高阔，钟乳石倒悬如林，地面平坦如砥。石室中央别无他物，唯有一方天然形成的青玉祭坛。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环绕祭坛、刻满整面环形石壁的九幅巨大浮雕！

浮雕所刻，并非佛陀菩萨，而是九位姿态各异、衣袂飘飞的绝色飞天神女！她们或持剑指天，或拈花踏云，或反弹琵琶，或袖舞流霞…姿态曼妙绝伦，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凛然神威与玄奥道韵。

“此窟乃骊山地脉灵眼所在，所藏非金银俗物，而是上古西王母所遗《霓裳羽衣》镇魔武谱！”老道的声音在空旷石室中回荡，带着无上敬畏。

他走到祭坛前，双手掐诀，口中念诵玄奥道音。同时，脚下踏着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奇异步法，身形飘忽，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符箓。

“铮…琮…咚…”

随着老道的步法与咒诀，石室中竟凭空响起了清越的编钟、悠扬的玉磬、浑厚的建鼓之声！这乐声并非来自实物，而是引动了石室中无处不在的精纯灵气，共鸣而发！

奇变陡生！

石壁上那九位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飞天神女浮雕，在玄妙乐声的牵引下，竟仿佛活了过来！

“锵——！”

为首一位神女浮雕，手中所持长剑骤然亮起刺目寒光！她原本静止的玉臂竟缓缓挥动，剑锋划过一道羚羊挂角般的轨迹！一道凝练如实质、肉眼可见的淡青色弧形剑气，随着剑势破壁而出！剑气撕裂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尖啸，狠狠斩在数丈外一根粗大的钟乳石柱上！

“咔嚓！”坚硬逾铁的钟乳石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

紧接着，第二位反弹琵琶的神女浮雕，纤指轮动！琵琶虚影在石壁上浮现，弦音化作无形音刃，切割得空气发出“嘶嘶”厉啸！第三位拈花神女，指尖花朵绽放，激射出万千细密如牛毛的碧色光针，暴雨般覆盖前方！第四位袖舞神女，流云广袖翻卷，卷起肉眼可见的罡气漩涡…

一时间，石室之内，剑气纵横！音刃裂空！光针如雨！罡风呼啸！九位神女浮雕各展其能，演绎出一套惊天动地、美轮美奂又杀机无限的绝世武舞！整个石室灵气激荡，光影交错，如同神魔战场！

乐声渐歇，神女归位，石室复归平静，只余满地碎石与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世骇俗。

老道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已被眼前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的杨玉环，一字一句道：

“此《霓裳羽衣》残谱，非是取悦凡尘之乐舞，实乃沟通天地、镇魔诛邪的无上武道！昔年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非为其姿，实乃她悟得此谱一丝皮毛，于梨园献艺时，无意间以剑气斩断了一条欲祸乱长安的潜藏地脉恶龙！”

他拂尘指向玉环，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贵妃身负太阴玉魄，与此谱本源相契！若愿承此道，习此镇魔之舞，或可…以己身玉魄为引，舞霓裳为刃，护佑这大唐锦绣河山！”

玉环立于青玉祭坛前，看着壁上神女挥洒的剑气残痕，听着老道石破天惊的话语，又想起华清池畔那诡异的枯萎花瓣与狰狞尸虫…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冰凉的石壁，感受着其中残留的、足以斩断山岳的凌厉剑意。那双倾倒众生的美眸中，惊惶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沉重使命与奇异力量的决然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