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鳃盖每一次张合都伴随着刺痛。地下暗河的水流轻抚着我伤痕累累的躯体，那些被实验室取走的组织正在缓慢再生，但某些东西永远回不来了——比如肝脏左下叶的那道切口，比如被摘除的右眼球。

“爷爷，新一批卵开始孵化了。“小雷纹——那条继承了父亲闪电斑纹的清道夫游到我身边报告。自从实验室逃亡后，它就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钦定的接班人。

我艰难地撑起身体，跟随它游向暗河深处的孵化区。数千颗卵粘附在一块倾斜的岩石表面，像一串串透明的葡萄。已经有幼鱼开始破卵而出，它们纤细的身体在幽蓝的水中几乎隐形。

“多少？“我的声音比往常嘶哑，这是鳃部永久损伤的结果。

“三千四百颗左右，“小雷纹用尾鳍轻点水面，“存活率预计85%。“

这个数字让我既欣慰又忧虑。欣慰的是族群仍在壮大，忧虑的是地下暗河的承载力终有极限。这些幼鱼长大后去哪？人类已经封锁了所有已知的出口。

“检测过水质了吗？“我问。暗河虽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上周我们在上游发现了人类投放的监测装置。

小雷纹点点头：“重金属含量升高了，但还在安全范围内。最奇怪的是...“它犹豫了一下，“幼鱼的变异率比往常高了30%。“

我游近观察那些新生幼鱼。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看起来与普通清道夫幼体无异。但当小雷纹用特殊的生物荧光灯照射时，部分幼鱼的身体竟然发出了微弱的绿色荧光——这是实验室里那些“假卵“中凝胶物质的颜色！

“基因污染...“我喃喃道。人类在实验室对我做的不只是解剖，他们还用某种方式改变了我的生殖细胞。这些发光幼鱼是我的后代，也是人类科技的产物。

“要...处理掉它们吗？“小雷纹谨慎地问。在资源匮乏时，淘汰畸形幼鱼是族群的生存法则。

我绕着发光幼鱼群游了一圈。它们看起来健康活泼，只是多了一点不该有的光芒。“不，“最终我决定，“让自然选择来决定它们的命运。“

这个决定后来被证明是转折点。荧光幼鱼不仅全部存活，而且表现出惊人的适应力：它们能感知更微弱的水流变化，对某些化学毒物的耐受性更强，甚至能通过改变荧光强度进行简单交流。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状况持续恶化。再生消耗了太多能量，我变得消瘦而虚弱，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暗河最安静的角落。小雷纹逐渐接管了领导职责，它比我更激进，主张主动攻击人类的监测设备和水产设施。

“我们不能永远躲在地下，“一次族群会议上，它激动地摆动尾鳍，“是时候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我无力反对。这个年轻领袖身上流淌着我和雷纹的血，但它的经历塑造了不同的世界观——对它而言，人类不是不可战胜的神明，只是另一个需要征服的物种。

三月的一个雨夜，小雷纹带领一支精锐小队执行了首次破坏行动。他们潜入城市供水系统，用特制的黏液堵塞了主要过滤装置。这种黏液是荧光幼鱼的发明，遇水膨胀，干燥后坚硬如水泥。

次日清晨，半个城市的自来水变成了浑浊的灰色。人类专家检测后大惊失色——水中不仅含有清道夫分泌的特殊物质，还有实验室用来追踪我的荧光标记基因。他们意识到，那些从实验室逃逸的清道夫不仅活着，还在繁衍和进化。

报复来得又快又狠。人类向所有已知水系投放了新型杀鱼剂，号称能“靶向清除特定基因序列“。成千上万的鱼类死亡，包括许多濒危物种，但清道夫族群损失不大——我们早已转入人类难以触及的地下水域，而那些荧光幼鱼甚至能以杀鱼剂为食！

“我们赢了。“小雷纹得意地宣布，它的鳞片在荧光幼鱼制造的光源下闪闪发亮。

我摇摇头，用仅剩的眼睛望向暗河顶部：“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随着健康每况愈下，我开始记录一生的经验教训。不是用文字或图画，而是通过特殊的腺体分泌一种信息素，只有特定年龄的清道夫能解读。我将这些“记忆包“储存在暗河的特定岩缝中，留给未来的族群领袖。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条荧光幼鱼好奇地问，“小雷纹已经知道怎么领导我们了。“

我让它靠近我残缺的身体：“因为有一天，你们会遇到我从未面对过的挑战...那时候，这些记忆可能就是唯一的希望。“

四月的一个清晨，我感到生命正在流逝。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侧线器官也失去了往日的敏锐。小雷纹和几条年长的清道夫守在我身边，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我不曾拥有过的无畏。

“听...“我艰难地摆动尾鳍，“人类...永远不会停止...“

小雷纹轻轻触碰我的背鳍缺口：“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爷爷。您的战争结束了，但我们的才刚刚开始。“

我最后一次环顾这个地下王国。荧光幼鱼们用身体组成发光的阵列，照亮了幽暗的水域；年轻的战士们磨砺着牙齿和鳞片，准备下一场战斗；卵群在新的巢穴中安静发育，孕育着更强大的后代...

我的地盘，终将由他们做主。

意识逐渐模糊时，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被倒入人工湖的下午。阳光穿透水面，照亮了无数悬浮的微粒。那时的我既不知道未来有多艰难，也不知道自己会变得多强大。

黑暗最终降临。我的身体慢慢沉入暗河底部，那里铺着一层细软的沙粒。按照清道夫的传统，遗体将成为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被微生物分解，被幼鱼啃食，最后融入族群的血肉与基因。

但故事并未结束。在我死后的第七天，一场暴雨冲垮了城市下游的一处老旧堤坝。洪水裹挟着地下暗河中的清道夫群涌入更广阔的水系，其中包括十二条荧光幼鱼和三个储存着“记忆包“的特殊腺体。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家宠物店里，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正指着鱼缸里的一条小清道夫：

“妈妈，我要这条！老师说它能吃鱼缸里的垃圾。“

“你确定吗？“母亲皱眉看着那条灰褐色的小鱼，“它长得有点丑...“

“没关系！“小男孩兴奋地说，“我会好好养它的，等长大了就放到公园湖里！“

店员熟练地用渔网捞起清道夫，装入充氧塑料袋。透过晃动的塑料膜，小清道夫看到了鱼缸外广阔的世界，和男孩天真无邪的笑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