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沉默了，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并未回答，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金石相击：“奉郑王王世充之命，送萧姑娘上路。”

王世充？

萧薇柔闻言，心中一声冷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悲哀。

王世充那个老狐狸，既然怕了杨倓的兵威，将自己送出洛阳，又怎会蠢到在半路截杀，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这嫁祸之计，未免也太过拙劣。

但她没有说破。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对着尉迟恭盈盈一拜，语气愈发恳切。

“将军，既然是奉命行事，小女子自知在劫难逃。”

“只是我这婢女翠儿，自幼随我，情同姐妹，她只是个无辜的可怜人。”

“还请将军开恩，放她一条生路，让她去潼关自生自灭吧。”

“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她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翠儿闻言，早已哭得撕心裂肺，死死地抓着萧薇柔的衣袖，拼命摇头。

“不！小姐！我不走！要死我们一起死！”

尉迟恭看着这主仆情深的一幕，那颗坚硬的心，终究是被触动了一下。

他奉的是死命令，目标只有萧薇柔一人。

一个婢女的性命，无关紧要。

“好。”

他沉声吐出一个字，算是应允。

“多谢将军成全。”

萧薇柔惨然一笑，随即转过身，轻轻掰开翠儿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她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安慰道：“翠儿，你先走，往潼关方向跑，不要回头。”

“小姐随后就来。”

翠儿何尝不知，这只是小姐为了让她活命的谎言。

这一别，便是永诀。

“不！小姐！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她哭喊着，声嘶力竭。

萧薇柔心如刀割，却猛地将她向前一推，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走！这是命令！”

“难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翠儿一个踉跄，回头看去，只见小姐的眼中满是决绝，泪水却已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尉迟恭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他挥了挥手，两名玄甲骑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翠儿，便向远处拖去。

“小姐！小姐——！”

翠儿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官道上越传越远，直至微不可闻。

萧薇柔缓缓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滑落。

杨倓。

对不起。

今生，终究是无缘再见了。

她坦然地抬起头，迎向那冰冷的刀锋，平静地说道：“将军，动手吧。”

尉迟恭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眼中那丝不忍瞬间被冷酷所取代。

军令如山。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对着身后的士卒，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字眼。

“杀！”

一名玄甲骑兵应声上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

那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映照出萧薇柔那张苍白而绝美的脸。

风，停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就在那长刀即将挥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自西边的潼关方向，滚滚而来！

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碎山河，席卷而至！

“怎么回事？！”

尉迟恭脸色一变，猛地勒住战马，扭头望向潼关方向。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烟尘冲天，遮天蔽日！

在那漫天烟尘之下，一面绣着巨大“隋”字的黑色大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天际！

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洪流！

三千铁骑，人如龙，马如虎，卷起漫天杀气，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为首两员大将，一人手持那柄象征着齐王杨倓身份的湛卢宝剑，面容粗犷，杀气冲天，正是张豹！

另一人沉默如山，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被围在中央的萧薇柔，正是墨五！

“保护萧姑娘！”

张豹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响彻云霄！

“杀——！”

三千铁骑齐声咆哮，杀声震天，瞬间化作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直插向尉迟恭的阵中！

那三千铁骑，是杨倓亲手打造的铁卫营，是跟随他南征北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精锐！

他们的出现，瞬间改变了整个战场的气压。

“保护萧姑娘！”

张豹的怒吼声中，三千铁骑组成的黑色洪流，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牛油之中！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正面冲撞！

“噗嗤！”

锋利的长槊轻易地洞穿了唐军士卒的甲胄，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贯穿、挑飞！

鲜血在空中爆开，化作一团团凄艳的血雾。

断肢残臂，四处横飞。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蓄满了滔天怒火的单方面屠杀！

尉迟恭的玄甲铁骑虽也精锐，但在杨倓这支饱含着君王怒火与意志的复仇之师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尉迟恭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想不到，杨倓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决绝！

“挡住他们！给老子挡住！”

他疯狂地咆哮着，手中的马槊舞得密不透风，瞬间便将两名冲到近前的隋军骑士砸下马背。

然而，下一刻，两道更加恐怖的杀气，已将他死死锁定！

“尉迟恭！纳命来！”

张豹人还未至，那柄象征着齐王亲临的湛卢宝剑，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劈下！

这一剑，不仅仅是张豹的力量，更承载着杨倓的无边杀意！

尉迟恭脸色剧变，横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尉迟恭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涌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胯下战马都忍不住悲鸣着后退了数步！

好恐怖的力量！

可不等他稳住身形，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侧翼。

是墨五！

墨五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对目标的绝对专注，他手中的横刀如同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出，直刺尉迟恭的肋下要害！

阴狠！刁钻！致命！

尉迟恭心中警铃大作，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扭转身体，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必杀一击！

但那锋利的刀锋，依旧划破了他的铠甲，在他腰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剧痛传来，让尉迟恭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狂猛如虎，一个阴冷如蛇。

这两个人联手，简直天衣无缝！

仅仅一个照面，他这位名震天下的唐朝猛将，便已落入绝对的下风！

他尚且如此，他麾下的士卒更是惨不忍睹。

隋军铁骑的冲击力太过可怕，他们的战阵被轻易撕开，分割，包围，然后蚕食。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尉迟恭带来的三千玄甲精锐，已然伤亡过半。

他知道，今日的截杀，已经彻底失败了。

再打下去，他们这支部队，将会全军覆没于此！

“撤！”

尉迟恭发出了一声极不甘心的怒吼，声音中充满了屈辱与狂怒。

他猛地一槊逼退张豹，又险险挡开墨五的刺杀，调转马头，便向北方冲去。

“想走？问过老子的剑没有！”

张豹双目赤红，哪里肯放，提着湛卢宝剑就要追杀。

“穷寇莫追！保护萧姑娘要紧！”

墨五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拦住了冲动的张豹。

张豹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狠狠地朝着尉迟恭逃窜的方向啐了一口，终究是没再追击。

尉迟恭带着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向北狂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