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二十那天，程晖扛出来两个箱子。

一个箱子装着鲜红色鎏金竹扎龙头，一个箱子盘旋装着金鳞红色龙身。

他正半闭着眼睛打盹，听见街角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陈虎，你干的什么好事！”

一把熟悉的女声传来，俨然就是昨天跟着陈清渠来的那个小警花。

“陈襄，你别那么高贵，以为靠那老怪物进了编制有什么了不起！”

“在我们家面前，你就是个乞丐！”

接着四周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好像是陈襄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个叫陈虎的还是她的亲戚。

不过程晖可没什么心思管这等闲事。

就算面前天崩地裂都不影响不了他喝茶睡觉。

程晖正准备重新眯上眼睛，哐当一声巨响让他坐了起来。

却见门外写着“梵宝白事”四个大字草书的木牌子被踹倒了。

这木牌子还是自己便宜老爹程启明专门刻的。

“哟，陈襄，你还到这地方来，是准备给你妈烧纸吗？”

只见一个穿着三道杠衬衫、美杜莎头板鞋、额头前染了缀白毛的年轻人，一脚踹在了那块破木板上。

这家伙一边拽里拽气地抽烟抖腿，一边挑衅地朝铺里看。

“你们家借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陈襄皱着柳眉，嘴巴紧紧抿着，一只拳头握紧，显然是在忍耐。

程晖斜倚在木条凳上，半睁开眼，挪开了盖在额头上的书，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蓝翅黄颚玄凤扑门而出，正正落在了那个叫陈虎的小年轻的头顶上。

玄凤一边在陈虎脸上扑腾翅膀，一边伸出尖嘴，对准陈虎眼睛。

只需轻轻一啄，陈虎眼睛便能被啄瞎了。

陈虎手脚乱舞，大骂这破鸟从哪来的，玄凤却像脚上长了钉子，死死扎在他鼻梁上晃也不晃，双翅扑腾，扇得陈虎脖子都快断了。

“不好意思，你们吵架请远点。”

“招牌虽然拿不出手，也是我爹立的。踢了这牌子，就是不给我爹面子。”

程晖懒洋洋地在靠在躺椅上，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你爹是谁……我爹可是董事长……”

被玄凤弄得狼狈不堪的年轻人破口大骂。

“关你屁事。”

“把牌子立起来，擦干净。”

程晖侧了个身，双手抱在胸前，却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

“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小心我拆了你的店……”

年轻人使劲想把鼻子上的鸟扯下来，却被抓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听了程晖的话，不由得恼羞成怒。

没等他说完，程晖打了个响指。

一条草蛇突然从门口窜出，游弋数米，体态逼真凶狠，然后突然腾起一米多高，火舌冲天，直扑陈虎，似乎能把陈虎直接生吞了！

陈虎从没见过这阵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着火舌半跪着，竖起木牌，然后用好几千的白衬衫上下抹了一把招牌上的灰，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陈襄见了也吃了一惊！

昨天自己最敬重的大伯，也就是老教授陈清渠，执意要到这家白事铺子来，还说要找故人叙旧。

她还以为是跟大伯同辈人，谁想却见到一个冷冰冰对人爱理不理的老板，还有一个小混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德高望重的大伯，竟然来找一个鼻子朝天的小后生办事。

今天程晖放这草蛇，也不知道是什么把戏，看着唬人，却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忙。

“不好意思程老板，刚才是我远房亲戚……”

陈襄柳眉微皱，她不习惯这么客客气气地说话。

偏偏大伯对程晖态度如此谦和，自己又在别人店门前出糗，铺子招牌还因为自己被踢倒了，才勉强对他好声好气。

“你那蛇，属于违禁品。”

见程晖侧过身去，闭上双眼，像是有意逐客，陈襄终于忍不住语气转冷，气势汹汹地踏进门来。

“你什么意思啊，说话不理人。”

“违反消防法可是要罚款整改的。”

陈襄有些气恼，见程晖一动不动，不由得推了他一把，却觉得他身上冷得过分，手上的血管是黑色的——就像从冰柜里推出的死人一样。

她吓得后退了两步，不由得关心地盯着程晖看，难道他是患了什么毛病才这样的……

“你再看看。”

正当陈襄愣神，程晖突然动了，微微侧身，支起一只手，淡淡地盯着她。

陈襄惊了一下，连忙回头，却见刚才地上散落的，除了一堆草屑木条，还有一些红色的鞭炮碎片。

刚才吓走陈虎的，竟然只是一串鞭炮？

这白事铺子的老板，果然只能搞些花花架子。

“把戏而已。”

然后程晖又指了指两个大箱子。

陈襄打开，不由得心里暗暗吃惊。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纸扎活儿。

龙头栩栩如生，双目浑圆怒睁，金线虬须丝缕分明，龙鳞闪着金光，就好像随时会一跃而起。

“帮我把这两箱纸龙扛上车吧。”

陈襄语气温和下来，毕竟眼前这个纸扎铺老板，活儿还不错。

但是程晖一句声没出，又闭眼睡了过去。

等了半天，陈襄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蹭一下又冒了起来。

“我车刚才被陈虎扎破轮胎了，帮我换一下。”

陈襄好不容易气喘吁吁把箱子抬过去，用皮带绑在摩托车尾绕了三圈。

换轮胎的事情，不至于她一个人干吧。

然而她朝铺子里看，程晖依旧一声不吭，眼看着是蒙着书睡着了。

陈襄差点炸了。这人简直在自己爆点上蹦跶。

等她满脸是灰换完轮胎，却见程晖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一脚跨上了摩托后座。

“不是去老头子家吗，走。”

程晖直接指挥起目的地来了。

陈襄气得想一脚把他踹下车！

要不是大伯亲自请他，自己打死也不会想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程晖抱着双手，坐在陈襄身后，一股淡淡香气顺着女子的头发丝传来，好像是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她身材修长健美，一身短裤皮靴，皮肤光滑如瓷，一点也不像经历过长期外勤打磨，眉眼英气逼人，鼻梁高挺、樱唇鲜红。

程晖倒是有些羡慕了。

这女子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又有爱恨分明的性情，在这世间多了许多乐趣，倒也不像自己死气沉沉，好像活该躺在墓地里。

坐着陈襄的摩托，他们到了城郊一个偏僻的别墅区，这里是十多年前的老楼盘，人烟稀少，住了一些退休干部和教授。

远远地程晖看见了一丝火光。

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四周弥漫，纵然是他，也觉得寒意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