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开门，开门！”

一群如狼似虎的缇骑，正在砸一个破落小院的门。

门里传出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的声音，“这么晚了，官爷有什么事啊？”

一个小头目站了出来，身披红袍，两手叉腰，“本官乃是锦衣卫小旗永安。你家的卞玉京有福了，跟我们走，我们把她献给多铎大人，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官爷，卞玉京是在这里租住的，时局混乱，她已经搬走了。”

“娘的，前两天还看她出去卖画，敢糊弄本官，来人，砸！”

“轰！轰！”

几个膀大腰圆的缇骑一起撞门，本来破旧不结实的院门几下子就轰然倒塌，露出一个神色慌乱的老婆婆。

永安上前，一脚将老婆婆踹翻，“老不死的，赶紧把卞玉京交出来。”

“老爷，她真走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卞玉京可是和陈圆圆齐名的美女，兄弟们的前程就着落在她身上了。兄弟们，给我搜！”

红影一闪，一个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老婆婆身边，将老婆婆扶了起来，杏眼圆睁，瞪着永安，“滚！”

“呦嚯，哪来这么个野丫头？”

永安小旗侧头看了看红衣女，摇摇头，“虽然也算个美女，长得跟卞玉京可差远了，年纪也有点大，多铎大人肯定看不上。不如跟了官爷我，有吃有喝——”

红衣女根本没理永安，看向永安的身后，一副请示的神态。永安身后，刘子敬背手微微点头回应。

红娘子一挥手，“杀！”

“砰！砰砰！砰砰砰！”

小院里白烟四起，十几个锦衣卫缇骑皆中弹倒地，尸体横七竖八。

永安后背中弹，回头，嘴里吐出一个字“冒——”

扑通摔倒。

他是本地土著，居然认得当年的秦淮河榜一大哥冒辟疆。

十几个红衣女兵潇洒地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利落地收枪入裙下，挂到腿环上，根本不需要红娘子出手。

老婆婆不知道这么一群女侠怎么会这么巧赶到，马上就懂了，她看到了跟着刘子敬进来的柳如是。

“柳小姐啊，京京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老奴就一直劝她治安不好，应该投奔尚书府去找你，她执拗得很。”

柳如是苦笑，尚书府也不是久居之地啊……

“京儿听到外面有人砸门，已经藏起来了，老奴去领你找她。”

一会的功夫，卞玉京湿淋淋的就被柳如是领回来了。

她机警得很，听到锦衣卫来砸门，从后门跑出去了。

卞玉京水性不错，猫到了池塘里，用一根草管呼吸，估计那个死鬼永安这次应该是抓不到的。

柳如是将自己的儒服青衫解下，披到了瑟瑟发抖，更显得楚楚可怜的卞玉京身上。

秦淮八艳实际有七个人，这是常识，咳咳。

娱乐圈顶流必须符合士子们的评价，真正有貌有才艺有气场的才行，凑数的不被认可，所以拉了上世纪艳名远播的马香兰凑足八个名额。

卞玉京最好的朋友是陈圆圆。两人容貌都是倾国倾城级别的，艳冠群芳，超出其他五人，因此惺惺相惜。

所谓“酒垆寻卞玉京，花底出陈圆圆”，一时瑜亮。

但陈圆圆被选入京，杳无音信，在这金陵城，跟她交往最多的就成了柳如是。

卞玉京以倾国倾城之貌，在国丈主持的选美中以微弱优势惜败给歌喉更好的陈圆圆，倒不是坏事。

避免了辗转易手于王公贵族乃至土匪头子之间，成为毫无自主能力的玩物啊。

但她深情错付吴梅村，吴梅村是跟冒辟疆一样的渣男，只是玩玩，不肯将卞玉京娶回家，这给了卞玉京很大的打击。

失落中下嫁凡夫俗子郑建德，谁知居然还是被老公冷遇，家里人嫌弃她的出身。卞玉京不愿意为了衣食受窝囊气，离家出走，在这金陵的贫民窟小院隐居。

曾经的娱乐业顶流沦落到卖字画为生，生活捉襟见肘，却不肯重操旧业。柳如是生活富裕，就时常来资助她。

但卞玉京有骨气得很，跟闺蜜聊天没问题，说啥也不要钱。只想布衣荆裙，默默过此残生。

然而，你想安稳过穷日子，老天不让啊。卞玉京艳名远扬，难免就有人惦记，想把她献给蛮夷首领，获得进身之阶。

卞玉京平时很少跟老圈子交往，别人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虽然出发的时候，陈圆圆嘱咐过董小宛，有机会搭救一下最好的闺蜜。但时间紧急，满城现找卞玉京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卞玉京并不在刘子敬营救计划之列。

是唯一知道她住处的柳如是临时提出，大家才绕了个圈子来寻她的。

“京儿妹妹，满清大军马上就要入城。你艳名远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留在这里不成的。”

卞玉京点点头，“我欲逃往常熟避祸。”

柳如是摇摇头，“满清一统天下在即，逃到哪里都不成的。不如跟我一起侍奉冒公子，嫁翩翩公子，诗酒琴棋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你如此美貌才华，不应该就此陨落乡野的。”

卞玉京睁圆了眼睛，“柳姐姐你怎么侍奉冒公子了？”

柳如是将她拉到一边，两姐妹嘀咕了半天，卞玉京本已经如枯木的心忽然鲜活了起来。

她倒追吴梅村未果，下嫁俗人被冷遇，已经心如死灰，感受到了世界对她这个绝世美人深深的恶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发誓水平低于吴梅村的以后不在她选择之列。

这就完了，吴梅村可是跟冒辟疆、侯方域齐名的大才子，基本这辈子没人有资格收她了。

她半年前可被拉过去帮忙增删石头记来着，对陈圆圆、董小宛能嫁冒辟疆深羡慕之，可不敢奢望。

她悄悄看了眼刘子敬，跟柳如是嘀咕，“冒公子能要我么？”

“切，牛得他？你可和圆圆姐两人是海内双艳，坐拥当世两大美人，便宜死他了。他敢不要你？我收拾他去。”

柳如是走到刘子敬身前，拱拱手，“小弟给你找了个绝世美人当小妾，带走她吧，冒兄你就忍心看名花被满清铁蹄摧残？”

额，柳如是在历史上被评价为秦淮八艳之首，是因为她的民族气节和文学水平。美貌方面，陈圆圆、卞玉京共居前排，这是公认的。

柳如是平时男装，性情磊落，和男人交往进退揖让，平起平坐，从来不自称“奴”或“妾”，而是自称“小弟”，世人评价“神情洒落，有林下风。”

这样的奇女子，才会干出效红拂夜奔的事情来嘛。

刘子敬挠挠脑袋，收柳如是都是不得已——不收这货觅死觅活的，结果这家伙又给我拉来一个，当我专收秦淮八艳是吧？

不过嘛，卞玉京跟陈圆圆交情莫逆，跟柳如是关系也很好，自己要是把她扔在金陵这个险地不管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美人有特权，卞玉京容貌跟国色天香的陈圆圆各擅胜场，所谓“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容易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刘子敬摆摆手，搪塞了一句，“无论如何先到安全的济州岛再说。”

柳如是知道他答应得很勉强，是为了先拉卞玉京逃离火坑而已。

但她假装不知道，就当刘子敬答应了，拉着卞玉京的手，“京儿妹妹，你这下终身有靠，生活天翻地覆了，跟姐姐走吧。”

卞玉京本来就到了没法再低的人生低谷。满清铁蹄南下，她连低谷的贫困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人生几近绝望——原来以为人生到了地板就到底了，谁知底下还有十八层地狱。

绝望中获救，还能嫁才气、容貌、实力都远超吴梅村的大才子，简直堪称时来运转好么？

卞玉京可参与过脂砚斋复社大会和玄武湖洪门集会，知道刘子敬现在的实力，未来称王是底线，称帝都很有可能。

成为他的小妾，那就妥妥锚定了一个王妃位置，还可能成为贵妃。

这样的人物，堪称天下所有未嫁女子的终极目标，卞玉京顿时欢天喜地。她穷得身无长物，啥也不用收拾，迈腿跟着柳如是就走了。

卞玉京的出租屋在棚户区的曲折小巷里，所以二百铁骑没跟进来，刘子敬只带了贴身侍卫进巷。

好在前来骚扰欺压的锦衣卫缇骑也没什么战斗力，被女兵们轻松搞定。

从小巷出来，卞玉京见到了马鞍桥上挂着关刀、长柄斧的二百铁甲卫士，更是捂住了嘴惊讶。

当初在玄武湖只是耳闻他占据了济州岛，如今见到了二百铁骑，跟耳闻完全是两个效果啊。

卞玉京是文化人，见多识广，知道能装备二百铁骑意味着什么，那至少是有两万普通士兵打底的大军阀。

柳如是事事学男子，马术是不错的。归去的路上，李香君坐董小宛马前，卞玉京则被柳如是搂在了身前共乘一马。

刘子敬带队而归，只听卞玉京吃吃而笑，“柳姐姐你不老实，吃我的豆腐。”

刘子敬：……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柳如是……

洪门号前，李护院已经带队回来了，正一箱箱向船上搬运东西。

见刘子敬归来，李护院上前，“少主，张国维被弘光朝罢官，回家乡金华府东阳县去了，没有接到，我把陈子龙接来了。”

“弘光朝官员都跑了，他这个兵部给事中成了唯一留下的。他听说咱们来接他很高兴，带着我们把弘光朝留下的地图、户籍、财政、军事图册都给搬来了，耽误了时间。”

额，陈子龙是个文武双全，胸有韬略的主。自己不着急逃命，把江南地区的资料都给弄来了，这在有本事人的手里，可是有大用的。

倭寇侵华，提前几十年就派人到华夏各地旅行，测绘地形，标注各个军事要地。

这玩意打仗一定需要的，不然两眼一抹黑，打胜仗全靠蒙大运怎么行？

看到码头上、江面上停泊的一百多艘巨舰，在夜色里巍峨高大无比，卞玉京更是死心塌地——这绝对是一股可以争天下的力量，自己真的是否极泰来了。

刘子敬和陈子龙热烈拥抱，互相拍拍肩膀，“人中兄，终于接到了你。以后象林县的几万精兵，就指望老兄执掌呢，咱们一起打回华夏，驱除鞑虏。”

众人上船，洪门号拔锚起航，一百多艘战舰鱼贯相随，顺江而下，奔济州岛而去，东方，天已微明。

联合舰队前脚刚走，江面上就布满了临时征调的民船和竹筏——多铎大军渡江了。

天光大亮，魏国公徐文爵、保国公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定远侯邓文郁、尚书钱谦益、大臣赵之龙、大学士王铎、都御史唐世济等人出神策门。

跪迎多铎王师，剃发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