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舰队经过江阴和靖江一带江面的时候，天色已黑，刘子敬的贵宾舱门缝里露出暖黄的烛光。

桌上摆着刚从陈子龙那里拿到的江南地形图，和黄蜚、林庆业等主持绘制的“东亚海域图”。

江南地形图十分精密，是大明官员们几百年测绘勘探的积累。

海域图则相当粗糙，海岸线的大体形状轮廓还是刘子敬凭记忆画的，跟这个年代有偏差。

唯一精确的，是各条航线周边存在的暗礁位置，以及以现在舰队的航速，需要的时间，这是舰队航行航海记录在地图上的体现。

两张地图上，济州港、江户、金兰湾、嘉定、九宫山，分别被刘子敬用朱笔画了个红圈。红圈旁被刘子敬贴了纸条，上面写了好几个奇怪的日期。

刘子敬盯着地图，估算着各条路线的大致时间，筹划着联合舰队的未来行动。

刘子敬不懂指挥打仗，也不打算学。虽然经历过数次战斗后，他对这个时代的战争已经有了些了解，但他不认为自己现场指挥战斗能强过身经百战的将军校尉们。

但他所处的位置，要求他必须成为战略的制定者。也就是手里的力量投放到哪里，干什么，先后顺序之类的。

现在他手里只有一支一多半战舰是花钱雇佣的舰队，大量几乎不能跟强敌打陆战的水师，和区区一千陆战队，四百骑兵能调动。

能做的事情非常少，类似移民啊、威慑啊、捡漏啊这类的战略目标也不多，他自己琢磨就行了。

即使简单的运筹，也需要考虑到舰队在海里、江面的航行速度，步兵、骑兵在各种地形的行军速度，食水的补给，弹药的补充，人员的修整，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还要考虑到意外天气造成的行军延迟。

这里每一项参数，都必须来自实践，否则部队无法在需要的时候到达关键地点，计划就会失败。他这个团伙，错了，是团体就要糟糕。

目前还未知的参数，比如骑兵在湖北山地间的行军速度、威慑进行到什么程度德川家光能屈服、谈判需要多久之类，刘子敬就只能料敌从宽，多安排时间。

等以后手下力量加强，心更大了，刘子敬可能需要建一个参谋部。

所谓“军神”就是这么出的，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做正确的事而已。

所以，如果刘子敬最终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愿望，驱逐鞑虏，建立一个新的王朝的话，他这个不配枪，不亲自指挥战斗，更从来不会提剑上阵冲杀的文弱书生，可能被史学家推崇为“伟大的军事战略家”。

刘子敬现在每天非常忙，当然不是忙着泡妞。他吃着冒辟疆老兄留下的名气红利，凭着颜值、剽窃诗词装才子和大军阀的身份，美女都是疯狂倒追自己往上贴的。

他每天除了花大量时间制定靠谱的战略规划，还要想方设法拉人才，想办法维持分隔在济州岛、四国岛、象林县相距遥远的三块地盘上的部下的忠诚度。

洪门的建立就是为了这个，天地会、红花会都是目标明确、组织严密度远超复社的团体，培养出的监军们跟老朱家的太监监军有着天地之差。

人人如龙这个目标，在整个华夏实现之前，必须在自己的士兵里落实。如果每一个士兵都识字明理，知道自己为何而战，那自己的地盘再分散，也不会出现离心力。

这事在象林县那边容易，天地会的读书人多啊，现在已经奢侈到一百个水师士兵就配一个读书人监军。

济州岛这边是闯军的底子，扫盲就难很多。两边本质上水火不容，还不能请天地会的读书人来，只能自己慢慢培养，这就慢许多。

不过刘子敬相信，一旦成功，济州岛这边的土老帽士兵，会成为自己手下真正的王牌，世界顶级轻步兵……

为此，连身体不好的苏孺人都在帮助刘子敬对手下的原闯军和北洋水师的监军进行文化培训，这些监军再培训士兵，慢慢扩散开来。

嗯，新来的柳如是、卞玉京、李香君不能让她们闲着，统统给我当老师去。

光是掌握人心、制定战略规划，并一一落实，这就老鼻子事了。

这还是把管理内政委托给了便宜老爹、兄弟陈贞慧、家老陈文赟，甩手不管的结果——李朝那边还有两个道的地盘根本没空处理呢。

这不，今天跟陈子龙、袁继咸谈了很久，又抽时间召集了洪门号上水师里面的监军们挨个见面，询问士子们跟普通大兵想处得怎么样，这叫调查研究。

实际上昨天晚上在金陵一宿没睡，又经过一个白天，已经很困了，刘子敬还在这里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自觉一切都考虑周到了，刘子敬迟疑了一下，最后又在地图上的江阴位置画了个红圈，旁边加了个问号。

太远的事情无法完全策划，去不去江阴看到时候时间够不够再说，先这么着吧。

刘子敬放下朱笔，站起身，满意地看了眼地图，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疲倦的双眼。

最近太累了，会黑眼圈的，严重影响形象，该大睡一场了。

刘子敬忽然觉悟，自己这种不规律的生活作息，每天要做的事情，比如给监军们传授道理啊，跟重臣沟通啊，制定战略规划啊，好像跟自己的伟大偶像做的事很像啊……

偶像也是书生，也不参加战斗，做的也是指引和战略规划。

只不过，我一多半靠的是天授的后世经验和预知能力，偶像百战百胜，奇迹频出，靠的是真本事和无私无畏的奉献……

“夫君，终于做完了么，喝杯热茶吧。”

刘子敬盯地图盯了好几个小时，在身后侍奉的董小宛一点大动静都不敢出。

夫君这妥妥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真正在筹划大事，董小宛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等刘子敬终于告一段落，董小宛上茶，扶刘子敬坐下，柔软的小手轻轻给老公捏肩膀。

“夫君，卞玉京想借用你的书桌，看你忙，我一直没敢跟你说。”

秦淮八艳七仙女各有性格，其中只有董小宛温柔如水，又钻研美食，把老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简直是男人梦想中的极品老婆。

董小宛也是八艳里结局最好的，历史上至少跟冒辟疆过了十年神仙日子，志同道合，其他六个人的结局都一言难尽。

现在冒辟疆换成了刘子敬，依旧对董小宛信任有加，现在几乎不可须臾离之。

所以，女人温柔，那其实是真正的聪明，最终受益的是自己。折腾得越欢的拳师，结局必定越惨。

刘子敬本来很疲倦了，但董小宛提的事情无有不准，“让她来吧。”

卞玉京是进来要给刘子敬作画展示才艺的。战舰上条件有限，原来也没预料到会来这么多女眷，只有刘子敬的舱里配齐了笔墨纸砚。

秦淮八艳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各有侧重，卞玉京的绘画水平是最高的，最近她一直靠卖画为生。

持笔刷刷点点，两株兰花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

兰花是所有花卉里最难画的，纤细的叶子要一笔而成，又不容易产生立体感，最为考校绘画者的功力。

“好！京儿妹妹真是兰心蕙质，这幅双兰并茂栩栩如生，冒兄，你给题个字吧。”

怂恿卞玉京画画的柳如是趁机提要求。

这是才子的必修课，刘子敬欣然命笔，“春风缥缈何时见，明月清新向此生。身在俗世，心在清谷，孤芳自赏，宛如幽兰。”

刘子敬字题完，卞玉京忽然呆立不动，一时痴了。

刘子敬微笑，就知道会这样，这几句，可是后人对卞玉京的总结性评语。

卞玉京呆立了半晌，忽然醒悟自己是被柳如是怂恿来干什么的，鼓足了好大的勇气，声音细小，“公子，我服侍你更衣休息吧——”

刘子敬忽然发现柳如是和董小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退出去了，皱了皱眉，知道两人打的什么主意，摆摆手，“不用这样，旅途劳顿，你回去休息吧。”

卞玉京满脸通红，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刘子敬一句话就破了，口里应答，“是”，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慌乱走向舱门。

舱门呼啦一下子被推开，恨不得钻地缝逃走的卞玉京被柳如是一把给拽住了，“京儿你个没出息玩意，还得本公子教你怎么做么？”

柳如是一叉腰，“我告诉你冒兄，别不识好歹。京儿妹妹这样的大美人送上门你不要，你让京儿妹妹以后怎么见人？”

“今天老娘豁出去了，来，京儿妹妹，我帮你一起收拾他。”

柳如是拉着卞玉京，给刘子敬强制更衣，刘子敬大囧，喂喂，门外的卫兵呢？本钦差遭难，你们不来护卫么？

舱门外，侍立的红娘子满脸烦恼，又是一次两个人是吧？当初陈圆圆和董小宛就是这个样子，这还成了习惯了？

不行，这次我说啥不遭这个罪了。

“鹤，你过来，替我站岗，我去休息会。”

大懒支小懒，小懒干瞪眼，鹤规规矩矩成了卫兵。

鹤在暗中其实什么都知道，不过她遭的罪比红娘子当初大。

难道这次董夫人、柳夫人策划的不是主推卞夫人么？为啥柳如是的动静这么大呢？

喂喂，隔壁好几个舱都听见了，让那个严肃端方的袁继咸老爷子怎么想？——柳如是明天嗓子一定是哑的。

鹤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什么狼狈逃走让自己顶缸了，这个站岗的活真是太难了。

崇祯十八年五月二十一，联合舰队抵达济州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