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进一步试探,皇太极的杀招
第56章 进一步试探,皇太极的杀招
翌日,一道措辞冰冷、不容置疑的汗谕便如同寒霜般降下:莽古尔泰,狂悖失仪,罔顾君臣大义,即日起褫夺其掌正蓝旗之权,圈禁思过。
这消息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狂风,席卷了整个盛京。八旗的贝勒、大臣们,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心有戚戚,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正蓝旗那座庞大而沉默的军营。
莽古尔泰的势力盘根错节,正蓝旗更是以勇悍桀骜闻名,这骤然失去头狼的狼群,会爆发出怎样的混乱?无数双眼睛,尤其是两黄旗那些皇太极的心腹将领们,更是灼灼地盯紧了那块诱人的兵权,私下里早已有了种种盘算。
所有人都以为,一场围绕着正蓝旗的激烈争夺和血腥清洗已在所难免。
然而,皇太极的下一步棋,却让所有自以为看透棋局的人,瞬间哑然失声。
就在莽古尔泰被圈禁的第三日,又一道汗谕颁下:着令莽古尔泰同母之弟,贝勒德格类,即刻接管正蓝旗!
德格类?
那个素来低调、沉默寡言、在兄长莽古尔泰耀眼的光芒下几乎被忽略的贝勒?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朝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惊愕、不解、揣测、窃窃私语……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暗流中涌动。谁也没想到,皇太极竟会把这块烫手山芋,交到莽古尔泰亲弟弟的手中。
此刻,德格类正独自一人,步履沉重地走向正蓝旗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议事大厅。他身披贝勒品级的甲胄,深蓝色的甲叶在穿过高窗的惨淡秋阳下,泛着幽冷的光。这身甲胄穿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荣耀,只有千斤巨石压顶般的窒息感。
议事厅那两扇厚重的、漆着正蓝旗徽记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推开,发出沉闷而冗长的“吱呀”声,如同开启了一座尘封的墓穴。
一股混合着皮革、铁锈和久未通风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厅内光线昏暗,高大的穹顶下,只有几缕天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预想中迎接新旗主的将佐云集、人头攒动的场面并未出现。
厅堂内空荡得可怕。
往日里挤满了正蓝旗核心将领的几十把交椅,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最上首那把属于旗主的宽大虎皮座椅,孤零零地矗立在昏暗的光影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德格类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四壁间回荡、碰撞,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嗡鸣。
这份刻意的、冰冷的空旷,比任何刀枪剑戟的威吓都更令人胆寒。它无声地宣告着:莽古尔泰的阴影无处不在,正蓝旗的心,并未真正臣服于他这个新主人。
每一个空着的座位,都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每一个角落的阴影里,似乎都潜藏着兄长那双愤怒而不甘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一股寒意顺着德格类的脊椎骨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冷汗,这一次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衬,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着正蓝旗最高兵权的铜铸虎符。冰冷的金属触感并未带来丝毫掌控的实感,反而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二贝勒……”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从侧面阴影里传来,打破了死寂。
德格类猛地一惊,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倏然转身,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的佩刀。
阴影中,一个穿着正蓝旗佐领服色、身材敦实的汉子慢慢走了出来。是额尔赫,莽古尔泰的心腹,也是他德格类从小一起摔跤长大的伙伴。但此刻,额尔赫那张熟悉的圆脸上没有任何往日的亲近和笑意,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眼神复杂地避开了德格类的直视。
“二贝勒,”额尔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旗里的几位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今日身体都突感不适,实在无法前来听令。他们托卑职向您告罪。”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补充道,“还有……各牛录的甲喇额真,也大多告假了。”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德格类腰间的虎符上扫过,随即又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脚下的青砖。
“突感不适?”德格类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屈辱涌上心头。这哪里是身体不适?这是整个正蓝旗核心层集体无声的对抗!是对他德格类的公然蔑视!是对皇太极强行安排的不满!更是对还在圈禁中的莽古尔泰的顽固效忠!
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咆哮出声。但仅存的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
他不能发作。
一旦发作,就等于彻底撕破了脸皮,将正蓝旗推向了皇太极的对立面,也把他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嗯,”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知道了。天气转凉,让诸位……好生将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额尔赫似乎松了口气,微微躬了躬身:“是。那……卑职告退。”他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侧门更深的阴影里,仿佛逃离瘟疫一般。
沉重的侧门关闭声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在德格类的心上。
巨大的议事厅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无边的空旷和死寂再次将他吞噬。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这座冰冷空旷的坟墓之中。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大口喘息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滑过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颤抖着手,再次握紧了腰间的虎符。那冰冷的、沉重的触感,此刻只带来无尽的讽刺。他算什么旗主?连召集手下将领议事都做不到!
这兵权,根本就是个烫手的火炭,一个随时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陷阱!皇太极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究竟是何用意?
是借刀杀人,让他被正蓝旗的旧部撕碎?还是……一种更隐晦的试探?兄长莽古尔泰那双暴怒的眼睛,似乎又在虚空中燃烧起来,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被背叛的怨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需要一点支撑,一点力量,哪怕只是片刻的依靠。
德格类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旷的大厅,最终落在那张属于旗主的、铺着斑斓虎皮的巨大座椅上。
那是权力的象征,此刻却像一张噬人的血盆大口。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在泥沼中跋涉。终于走到椅前,他颓然地坐下,沉重的盔甲与坚实的椅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虎皮粗糙的触感透过冰冷的甲叶传来,带着一种猛兽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向后深深陷入椅背,仿佛要融入这冰冷的权力象征之中,寻求一丝虚幻的庇护。
太累了。心力交瘁。兄长莽古尔泰那暴怒扭曲的面孔,皇太极那深不可测、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额尔赫那刻意疏离的麻木表情,还有这大厅里令人窒息的空旷……无数张面孔,无数种情绪,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撕扯。
他烦躁地抬起手,用力揉搓着酸胀刺痛的太阳穴,指尖冰凉。就在这时,他支撑在虎皮扶手上的手肘无意间压到了一个坚硬而微小的凸起。
嗯?
德格类动作一滞,所有的疲惫和混乱瞬间被一种本能的警觉取代。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投向扶手的虎皮覆盖处。那凸起极其细微,若非他此刻全身紧绷、感官异常敏锐,根本无从察觉。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沿着扶手的边缘摸索,指腹仔细感受着虎皮下的每一寸木质纹理。
找到了!
在扶手内侧靠近座椅接缝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虎皮覆盖下,木料的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一小块木质似乎能活动。
德格类的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巨大的议事厅依旧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确认无人窥视后,他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指甲抠住那块木料边缘,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向上撬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响起,在寂静的大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木片被掀开了,露出了下方一个同样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信笺。
德格类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他认得那信笺!那是莽古尔泰府里特制的纸张,边缘带着一道极其不易察觉的、用特殊药水浸染过的靛蓝色暗纹,只有最亲近的心腹才知晓!
兄长的密信!藏得如此隐秘!
他伸出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指尖冰凉,如同两根冰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从暗格中取出,薄薄的信纸此刻却重逾千斤。他缓缓展开信笺,熟悉的、属于莽古尔泰那狂放不羁、力透纸背的字迹,瞬间刺入他的眼帘:
“……彼倚汗位,视我等如草芥!御前之辱,刻骨锥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尔等务必谨慎联络各牛录心腹,甲械粮秣暗藏于……待八月秋狝围场之时,趁其不备,弓弩齐发,取其首级!事成之后,拥立吾弟德格类,以正蓝、镶蓝为基,号令八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德格类的眼球上,再一路灼烧进他的大脑深处!“八月秋狝”、“弓弩齐发”、“取其首级”……这些血腥的字眼疯狂地跳跃、放大,带着浓烈的杀气和兄长那永不低头的暴戾气息,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意识。
“拥立吾弟德格类”!
这最后一句,更是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猛地从虎皮座椅上弹了起来,像是被毒蝎蜇中。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几乎窒息。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弑君!谋逆!拥立!
原来除了毒酒宴会之外自己的亲哥哥早就埋下了另一条暗线?
自己就是最直接的棋子?
会不会是皇太极派人故意试探?
如果自己不将这个佐证交上去是不是就中了圈套?
一时间,德格类也很乱!
这封密信,是足以诛灭三族的滔天大罪!它被藏在这里,是莽古尔泰的疯狂计划,更是将他德格类牢牢绑上绝路的铁证!
更可怕的是,也可能是来自皇太极的试探!
无论他是否知情,无论他是否参与,当这封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他德格类,就是谋逆者的同党,是皇太极必须铲除的祸根!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冰冷的甲胄紧贴着湿透的内衬,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那封要命的密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揉碎。
必须立刻毁掉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他跌跌撞撞地扑向议事厅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青铜炭盆。盆中积着厚厚一层冰冷的灰烬,只有几点微弱的暗红色炭火在灰烬深处苟延残喘。他颤抖着手,将信纸凑向那点微光,试图点燃这足以焚毁他一切的罪证。
“呼……”
他鼓起腮帮,对着炭火用力吹气。灰烬被吹起,呛得他一阵猛烈的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但那几点微弱的炭火只是无力地闪烁了几下,非但没有燃起,反而被灰烬覆盖得更深了。
议事厅久未使用,炭火早已熄灭多时!他猛地转头,目光急切地扫过整个空旷冰冷的大厅,除了这个冰冷的炭盆,再无任何火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