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那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神，落在树杈上的女子眼中，却自动被解读成了另一种含义。

原本心中那点因为对方“不识抬举”而产生的怒火，如同被一阵微风拂过，奇异地消弭了不少，甚至悄然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那双漂亮的杏眼眨了眨，之前那副“看垃圾”的嫌弃表情瞬间切换，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点小得意。

连声音都刻意放软了几分，尾音微微上挑：

“喂~”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细长的手指轻轻卷着自己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那发丝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眼波流转间带着点戏谑，

“虽然本小姐知道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但你一直这样……不觉得很没礼貌嘛！~”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那些被她容貌所慑的年轻弟子，哪个不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可是……

苏昭脸上的表情，从震惊疑惑，慢慢变成了一种……更加纯粹的茫然。

他像是没听懂对方这明显带着调笑的意味，眼神依旧直愣愣的，甚至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就像在研究树上突然开了朵会说话的花。

原本脸上的得意有点挂不住了。

“这家伙什么反应？是傻的吗？”

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顺便看看这家伙听到自己名号会不会吓得腿软），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点施舍意味的骄傲语气宣布：

“听好了！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霓！想追求本小姐的人，早就排到书馆大门外了~”

她特意加重了“青霓”两个字，期待着对方脸上出现诸如“原来是她！”、“天啊！青霓师姐！”之类的敬畏神色。

然而，空气，还是凝固了。

苏昭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那点茫然……一点都没变。

他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青……泥？确实没见过呀？”

发音还有点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某种建筑材料。

青霓：“……”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缝。

那双漂亮的杏眼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青泥？！他叫我青泥？！这个土包子！他竟然没听过我青霓的大名？！整个茶花书馆，不！整个年轻一辈的精英圈子里，谁不知道我青霓？！他居然……他居然……”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羞辱和滔天怒火的邪气，瞬间冲上了青霓的头顶！

理智之弦也“啪”地一声断了！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那只原本卷着发丝的手，因为极度愤怒，下意识地狠狠拍在了身下坐着的、那根看似粗壮结实的树枝上！

“咔嚓——！！！”只听到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断裂声响起。

然后，青霓只觉得支撑身体的力道瞬间消失，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

“啊——！！！”

这一次的尖叫，不再是之前的颐指气使，而是充满了货真价实的惊恐和慌乱！什么大小姐仪态，什么高贵冷艳，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手舞足蹈，试图抓住点什么，但那根断裂的树枝无情地坠落下去。

精心打理的发髻散开，几缕发丝糊在了她因为惊恐而扭曲的漂亮脸蛋上。

在空中徒劳地蹬了几下，整个人如同被猎人射中的，色彩斑斓的孔雀，直直地朝着地面栽去！

青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绝望的呐喊：

“完了！要摔死了！还是脸着地！我的脸！我完美的脸！都怪那个该死的苏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地面冰冷的青草气息仿佛已经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以远超他平时“散步”速度的极限，猛地从侧面冲了过来！

是苏昭！

他虽然还在震惊于这位“青泥”突如其来的、堪称惨烈的坠落，但身体却比脑子反应更快（主要是被树上掉东西砸怕了，形成条件反射了）！

“我会接住你！”

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观念，张开双臂，就要去接住那团急速下坠、色彩斑斓的“重物”。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被砸断气的痛呼。

青霓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摔在了草坪上。

昂贵的衣裙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精心梳理的发髻彻底散开，像个鸟窝，发簪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蹭了好几道泥痕，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估计是擦破了皮。

好在高度确实不算太高，加上松软的草地，除了狼狈不堪和皮肉之苦，倒也没伤筋动骨。

她趴在草地上，懵了好几秒。

艰难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屈辱感，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面那个还保持着张开双臂、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的苏昭。

此时，空气再次凝固了。

青霓的目光从苏昭那张依旧带着点“英勇就义”般表情（但眼神有点飘忽）的脸，缓缓移到他脚下——那干净得连根草都没踩倒的地面！

再看看自己刚才砸出来的那个浅坑……以及两人之间那半丈宽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安全距离”！

一股比从树上摔下来更猛烈、更炽热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眼前发黑！

“苏——昭——！！！”青霓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疼痛而尖锐扭曲，几乎破了音，她指着苏昭，每根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你眼瞎了吗？！啊？！你喊得那么大声要接住我！结果呢？！你脚下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本小姐摔下来？！你是在耍我吗？！

你这个……你这个言而无信、胆小如鼠、见死不救的……咸鱼王八蛋！！！”

唾沫星子伴随着她的怒吼，在空中划出愤怒的轨迹。

面对这劈头盖脸、有理有据的控诉，苏昭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镇定地……放下了那两条尴尬地举在半空的手臂。

然后，在青霓喷火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青霓差点当场气晕过去的动作——他非常冷静地、慢条斯理地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沉思……？

接着，苏昭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自己靛青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或许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或慌乱，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正气凛然的表情，眼神清澈地直视着对面狼狈不堪的青霓，用一种极其诚恳、仿佛在陈述某种宇宙真理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青霓大小姐，此言差矣，非是在下言而无信，更非胆小如鼠。”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表情更加严肃认真：

“实不相瞒，在下最近……咳咳……深感学识浅薄，痛定思痛，决心奋发图强。故而连日来，秉烛夜读，手不释卷，钻研那浩如烟海的典籍至深更半夜，废寝忘食……”

他说到这里，还煞有介事地微微叹了口气，就好像真的被知识的重担压弯了腰。（可现实中的他腰杆挺得笔直）

青霓听得目瞪口呆，怒火都忘了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头大懒猪在放什么五彩斑斓的屁？

苏昭无视她呆滞的表情，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甚至还带着点“这真不怪我”的无奈：

“唉，这书读得多了……难免……嗯……耗神伤眼。方才在下明明看见大小姐您如同九天玄女般翩然下落，正准备以这微薄之躯护您周全……奈何！奈何这连日苦读，竟使得在下这双眼睛……”

苏昭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依旧清澈。

“……视力受损，一时恍惚，未能精确判断大小姐您的落点……这才……这才造成了这令人扼腕的误差！”

还望大小姐明察秋毫，体谅一个求学若渴之人的……苦衷！”

青霓：“……”

她张着嘴，看着苏昭那张写满“正气”和“无辜”的脸，听着他那套逻辑“自洽”、理由“充分”、无耻程度突破天际的辩解，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喉头！

秉烛夜读？！

视力受损？！

未能精确判断落点？！

他刚才啃包子看闲书的时候眼神不是挺好吗？！他咸鱼躺的时候不是挺会找树荫的吗？！现在跟她说读书读坏了眼睛？！

“噗——！”

青霓终于没忍住，不是吐血，而是被这极致荒诞的场面和对方极致的厚脸皮给气笑了！

那笑声中满是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