黙江诡事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章 偏心的老太太

最新网址:m.biquw.cc

我叫老黑,八零年生在广西山沟里,十五岁那年,书是读不进去了。爹妈拿荆条抽也抽不进半个字,索性把牛绳甩给我:“放牛去吧,别在教室挺尸了!”牛倒是听话,啃草就啃草,喝水就喝水,比书本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字好懂多了。

闲得发慌时,我就跟着干爹混。干爹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白事先生,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褂,腰间总别着杆黄铜烟枪。谁家老了人,他就拎着家伙什去唱经、画符、抬棺。我给他打下手,撒纸钱、点香烛、守灵堂。死人堆里混久了,我觉着活人比死人还难琢磨——直到在盘龙村见了那老太太。

秋收刚过,田里的稻茬还戳着,干爹就找上门来:“盘龙村张老太走了,明儿跟我去七天。”他烟锅子敲了敲门槛,“这老太太……啧啧,偏心偏到阎王殿都挂号喽!”

盘龙村没人不知道张老太。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叫海梁,老二叫海松。海梁打小就是闷头干活的命,二十好几该成家了,老太太眼皮都不抬:“急啥?家里哪有余粮娶媳妇?”海梁一声不吭,白天种地,夜里给人扛麻包,手指头磨得全是血口子,总算攒下二十几块钱。托了媒婆说亲,姑娘上门那天,他还在后山挖红薯。

老太太瞅着姑娘水灵,眼珠子一转,把在河边摸鱼的海松喊回来:“快!换身干净衣裳!”老二油嘴滑舌,哄得姑娘抿嘴直笑。等海梁满腿泥巴赶回来,堂屋里贴着的“囍”字都糊上了浆糊——新娘子成了弟媳妇。

家里就两间黄泥屋。老太太独占东屋,西屋挤着兄弟俩。海松一成亲,老太太拍着炕沿哭嚎:“老大!你弟弟拖家带口,你好意思挤着?滚!”村主任来劝,老太太直接躺地上打滚:“不分家我吊死在这房梁上!”闹到最后,海梁只分到村尾一间漏风的牛圈,还有一头瘦得硌手的老黄牛。

牛圈两层,底下拴牛,顶上漏雨。海梁用稻草堵了墙缝,晚上跟牛睡一屋。村里姑娘谁肯嫁?他守着牛过了半辈子,成了盘龙村有名的老光棍。

老太太的灵堂就搭在老屋堂屋。海松一家披麻戴孝,哭得震天响。村尾海梁家静悄悄的,连个纸钱灰都没飘过去。停灵第三天封棺,我正帮着干爹往棺材四角钉“子孙钉”,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猫叫!

“喵嗷——!”一道黑得发亮的影子从棺材底下“嗖”地窜过。那猫浑身没一根杂毛,眼睛绿得瘆人,尾巴竖得像根烧火棍。干爹脸色“唰”地变了,烟杆“当啷”掉在地上。紧接着棺材里“喀嚓”一声——盖板挪开了缝!

一只枯手扒着棺材边,老太太直挺挺坐了起来!脸是青灰色的,眼皮耷拉着,嘴唇干裂得像旱地的泥巴。灵堂里炸了锅,孝子贤孙连滚带爬往外冲,供桌都被撞翻了,供果滚了一地。我吓得腿肚子转筋,想跑却挪不动脚。

只有干爹没动。他弯腰捡起烟杆,走到棺材边,伸手在老太太眼前晃了晃。老太太喉咙里“嗬嗬”响了两声,眼珠木木地转过来。干爹扭头冲瘫在门口的海松吼:“端粥!要白米稀的!”

海松抖得筛糠似的,连滚带爬去灶房。我缩在门框后头,从门缝里偷瞄。干爹扶着老太太靠坐棺沿,海松哆嗦着捧来一碗稀粥。干爹接过粗瓷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老太太嘴边。

第一勺,粥顺着嘴角往下淌。

第二勺,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

第三勺,老太太猛地吸溜进去,像渴了三天的人见到水。

三碗白粥下肚,老太太脸上竟浮出点活气。她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直勾勾钉在我藏身的门缝上!我后脊梁“嗖”地窜起一股寒气,脚下一软,“噗通”坐倒在地。

干爹掀帘子出来,一脚踹我屁股上:“滚去村尾!叫海梁过来!”见我瘫着不动,他压着嗓子骂:“就说他娘要咽气了,有话交代!”

我连滚带爬扑到海梁家。那间破牛圈早变了样——土墙换成红砖,两层小楼新刷的白灰晃人眼。牛圈后头搭了棚子,三十多头黄牛嚼着草料,“哞哞”声此起彼伏。海梁正给一头母牛接生,满手血污。

“梁叔!老太太……老太太叫你!”我舌头打结。海梁头也不抬:“埋了就清净了,不去。”我急得冒汗:“干爹说……说往后海松家的娃,给你养老送终!”

海梁手顿住了。小牛犊“扑通”滑落草堆,湿漉漉地挣扎着站起来。他盯着牛犊看了半晌,抓起褂子往身上一披:“走!”

灵堂里静得吓人。老太太躺回了棺材,眼睛闭着,胸口却微微起伏。海梁站在棺材前三步远,背挺得像棵老松树。干爹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只听见几个词:“……牛是你挣的……娃随你姓……摔盆打幡……”海梁一直沉默,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几个汉子把老太太抬回里屋炕上。干爹在炕头点了盏长明灯,灯芯捻得小小的。海松媳妇熬了三天稀粥,一勺一勺喂进去。第四天早上,灯灭了。

出殡那天,海梁来了。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跟在送葬队伍最后头。海松家八岁的男娃抱着遗像,按规矩该是长孙捧的。经过海梁身边时,娃儿怯生生喊了声:“大伯。”海梁“嗯”了一声,从兜里摸出块麦芽糖塞过去。

回村路上,我问干爹:“老太太真活过来了?”干爹嘬着烟嘴,烟雾缭绕:“猫惊尸,魂没走远。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啥气?”

“亏心气!”他冷笑,“活着亏待老大,死了怕遭报应,硬吊着半口气算计——用孙子的名分换老大养老送终的本钱!”烟锅重重磕在鞋底,溅起几点火星,“阎王爷都嫌她心眼长歪了!”

经过海梁的牛场,三十多头牛膘肥体壮。新盖的砖房门口,海松家那娃儿正拿着嫩草逗小牛犊。海梁蹲在门槛上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头沉默的老牛。

山里的死人会坐起来喝粥,活人的心结却要用一辈子去熬。经过海梁的牛场时,我总看见他蹲在砖房门口抽烟。新出生的小牛犊蹭着他的裤腿,屋里飘出娃娃念书的童音:“人之初,性本善……”烟圈散在风里,像一声没叹完的气。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