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早上，阳光清透而温和，不蜇人。

苏氏学堂内，少男少女坐在书案前，交头接耳，絮语纷纷。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他们即将进行根骨测试。

根骨乃是修行基础，不仅影响修炼速度，也限制着人们终身境界的高低，勤难补拙。

苏仪独自静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安稳而沉肃。

他虽年岁尚浅，姿容却已有天人之相，极尽清俊昳丽，若流风回雪，玉山之将崩，在这家族学堂之中，也是有些鹤立鸡群、遗世独立。

微风轻拂，吹起青丝，一抹桃花瓣从窗外飘入，落在苏仪桌案上。他将这花瓣捻起，随手揉搓，指尖微微濡湿。

这穿越时间真巧，刚来没几天，便要开始修行了，不知会拿到何种剧本。

希望不是废柴流。

不过，从样貌上来看倒也不太可能，毕竟那种主角的长相上限只是“清秀”罢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肘子怼过来，戳了戳他的大臂：

“诶，仪哥。”

“怎么？”

苏仪转过头，看见苏看山那张忧心忡忡的大脸。

“你觉得是她根骨高，还是我根骨高？”

“她”指的是苏菲，苏家族长之女，生得聪明漂亮，是苏看山一直以来的倾慕对象。

苏仪扫了眼苏看山忧愁的面容，体察着少年的微妙心绪。

苏菲与苏看山虽是同族同窗，但一个是族长之女，一个是旁系遗孤，家庭差距宛如天堑鸿沟。

看山这小子，平时大大咧咧不在意，但到了这命运的十字路口，总免不了敏感自卑。

苏仪思虑至此，不由开口安慰：

“没事的……”

“你说如果我根骨比她高太多，她会不会自卑啊？怎么才能让她觉得配得上我呢？”

苏仪：“……”

“先生来了。”

一个中年书生走入学斋，手上捧着个晶莹剔透的小球，步履稳健持重。

“都知道今天来是干啥的吧。”

先生抬抬手臂，向大家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琉璃球。

“叫到名字的上来，像这样，拿住这测试灵珠即可，这东西可金贵，务必要小心。”

说罢，先生打了个响指，整个屋子倏而昏暗了几分。苏仪看向窗外，只见一片黑黢，似是隔着一层墨镜。

先生这一手光影之术惹得少年们一阵惊叹，对那修行之途也更加向往起来。

少年少女一个个被点到名字，走上台去，小心翼翼捧起测试灵珠。

等那灵珠散发出光晕，经由先生评估，便可确立为上、中、下、无四个品级。

结果这一连测了十余人，六中八下，却是没一个上品。

先生表情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苏菲。”

少女闻声，款步上前。

只见她身姿绰约，水灵清透，虽是初初长成，却已有国色之姿，倒也不怪苏看山如此恋慕。

苏菲捧起灵珠，暖色的光芒从中唤起，愈发明亮起来，盈满内室，恍恍然宛如天灯。

一时间，屋子里炸了锅，高猿长啸停不住，鬼哭狐嚎不绝于耳，

“菲！”

“菲人哉！”

“菲圣千古！”

“大楚兴，苏菲王！”

“天不生菲子，万古如长夜！”

……

“肃静。”

先生的声音不大，却盖过所有喧闹，让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上等根骨。”

先生宣布品阶之后，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这次先生并没有制止。

“有什么好叫的，她爹娘厉害，她自然也不会差。”

苏看山抱着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这般瞎起哄，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不懂。”

苏仪不管看山懂没懂，只是继续说道：

“看山，你认为血脉决定根骨？”

“不敢说决定，只能说确实有关系，你看那世家大族、大帝子女，哪个不是龙凤之质？那些仙嗣圣裔更是出生在别人的终点线上，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从来如此罢了。”

“从来如此，便对吗？”

苏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那天家妇人身孕时要吞服多少灵芝？又有天地精华日夜温养，神医妙手环绕陪护，孩童降生之后更是百般资源培育，琼浆玉液畅饮，道果仙丹伺候。”

“听闻颍川徐氏有一化龙池，乃是真龙精血所铸，其核心子弟皆可全天候沐浴，你说就算是头猪，泡个十年也成天蓬了。”

“我是说，剥离了资源来看，血脉也没什么的影响，这血统论说不定只是上位者有意构筑的神话罢了。”

苏看山若有所思，转而痛心疾首：

“有道理，有道理……世人糊涂啊！”

“苏看山。”

被叫到名字，苏看山嘿嘿一笑，拍了拍下裳，大跨步走上台去。

他捧起灵珠，过了好半天，仍然没有一点光芒。

“无根……”

先生瞥了一眼苏看山，叹了口气，弯下腰，仔细瞅那灵珠，发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下等根骨。”

苏看山的结果是同窗中最差的，但却无人嘲笑什么，甚至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少年也投来怜悯的眼神，一时之间，沉默震耳欲聋。

苏仪想出言安慰，却如鲠在喉，什么都吐不出来。

苏看山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吊儿郎当地坐回位置上：

“害，这么看着我干嘛？天降大任与是人也！话本里的主角不都是这样么？莫欺少年穷啊，兄弟。”

苏仪微微点头。

这孩子心性不错，如果就此自弃，那才是真的输了。

在没人看到的角落，苏看山缩着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嵌入掌心。

“苏仪。”

苏仪一起身，少女们视线便受到牵引，暗暗瞟他一眼，又带着羞意收回来，和旁边的姐妹窃窃私语，掩面而笑。

“我倒是希望他能差一些，这样我还可能有点机会。”

“罢了吧，他可是有婚约在身。”

“啊？还有这回事？”

“听我姨娘讲的，据说是他父母生前定下的。”

“可惜了。”

苏仪倒是没注意这些，他刚一接触灵珠，便发现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这珠子不仅极其润滑，摩擦力近乎为零，而且还受到一种怪力牵引，像一只抓不住的史莱姆，一下子从他手上蹦了出去。

啪！

灵珠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学堂中一时寂静。

“你可真小心呐！”

先生冷哼一声，隐含风雷之势，天光也随之阴晴不定，照在他阴鸷的面孔上，明暗交错。

苏仪顿觉肩上承压，一股惊人的威势直冲他而来。

威武不能屈。

苏仪垂下眼帘，稳定心神，对先生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这灵珠方才莫名变得极滑，让人把握不住，恐怕另有古怪，还先生望明察。”

先生态度却未缓和，只是冷笑：

“别人都拿得好好的，就你出问题，难道这灵珠还成精了不成？”

苏仪眉头轻皱，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向先生的眼睛，发现那凌厉中却带着几分刻意。

难道？

苏仪将准备好的话吞回肚子里，朝着先生一揖：

“学生知错，这灵珠所耗资费，苏某会照价赔付。”

“五千两啊，五千两！你赔得起吗？”

先生前所未有地激动，胡子一抖一抖的。

“仪哥这下惨喽！”

同窗少年们听这天文数字，一个个都笑嘻了。

这倒不是因为苏仪无父无母，大家都欺凌他，相反，苏仪因为长相标志，人缘还不错。

只不过这些半大小子，正是精力旺盛、爱找乐子的时候，谁整出事儿就笑话谁罢了。但此时先生还在台上愤然大骂，他们也不好敞开怀，便只能埋下脑袋憋笑，一个个叶枝乱颤的。

“……你们自己看书，我去去就回。”

“你跟我来！”

先生瞪了苏仪一眼，拂袖出门而去。

如果是别的孩子，也许会被这一眼吓住，心惊肉跳、如坠冰窟。

但这对于成年人来说，却是一种微妙的交流。

苏仪被瞪了一眼，反而确认了一些猜测，心里倒是安定下来。

同窗少年们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幸灾乐祸地仰望着苏仪的背影，像是在目送英雄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