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何不同目光飞速扫过四周，

“此处道两旁皆是密林，前方地势收窄，是个葫芦口！易进难出，是绝佳的埋伏之地！”

“退！”

左冷禅当机立断，沉声喝道。

无需他多言，十三太保已然变了脸色，护住中间的大车，便要朝着来路疾退。

然而，晚了。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咯咯咯……左盟主，岳掌门，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呀？”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从林中款款而出。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着一条色彩灿烂的绣花围裙。

她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肌肤是健康的微黄。一对酒杯口大小的黄金耳环，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

最奇特的，是她那双赤足，踩在满是砂石的官道上，竟似履平地。

她身后，跟着数十名同样装束的苗家女子，她们手中或持短刃，或提着竹篮，篮子里传来“嘶嘶”的声响，隐约可见五彩斑斓的蛇虫在蠕动。

一股奇异的甜香，混合着毒物的腥气，弥漫开来。

退路，也被堵死了。

稀稀拉拉的人影，从他们后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

为首一人，五十来岁年纪，焦黄面皮，一个酒糟鼻，穿着件油光发亮的破旧长衫，活脱脱一个落魄书生。

他身旁，站着一个没有脖子的怪人，一颗又扁又阔的脑袋直接安在肩膀上，五官都像是被挤到了一处。

黄河老祖！

在他们身后，一个白须垂胸，精神矍铄的老者负手而立，气度不凡。

正是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

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涌出。

他们衣着各异，兵刃五花八门，有的是山贼匪寇的打扮，有的是江洋大盗的模样，一个个眼神凶悍，煞气腾腾。

粗略一数，竟有数千人之多。

方才还空旷的官道，转瞬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五岳派众人无不色变，他们就算个个都是好手，可面对这数千匪类，在这无险可守的平地上，一旦动手，必然要被活活耗死。

“呵呵，”祖千秋看着脸色铁青的左冷禅一行人，抚着自己疏疏落落的胡子，笑道，

“我听说，当日在衡山，你们五岳剑派仗着人多，围攻万里独行田伯光。抓了人，还非要念几句酸诗。”

他环视一圈，脸上满是得意的讥讽。

“今日我们这般十面埋伏，不知左盟主，要不要也听我们一人念一首诗助助兴啊？”

“祖老头，少说废话。”黄伯流沉声开口，他辈分最高，一说话，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他那双老而不昏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扫过左冷禅、何不同，以及莫大。

“左冷禅，岳不群，莫大。今天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黄伯流缓缓说道，

“只要你们三人，肯服下这‘三尸脑神丹’，从此听从圣姑号令。我便做担保，饶你们手下这些人不死。”

“黄伯流，你休想！”左冷禅身后丁勉怒喝道。

“只怕由不得你们了。”

这时，蓝凤凰突然开口。

“岳掌门，”她声音娇柔婉转，荡人心魄，“你生得这么斯文，不想吃那药倒也不是不行？”

蓝凤凰朝他抛了个媚眼，“我跟圣姑求个情，你呀，就随我回我们苗寨去吧。”

“我们苗家女子最是仰慕你们中原的有学问的男人了。而且呀，我们那的男人，是不用干活的。”

何不同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他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多谢蓝教主美意。可惜，岳某已有贤妻，怕是无福消受了。”

“那有什么关系？”蓝凤凰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我可以给她二十头牛做聘礼，让她把你卖给我，让你倒插门来我们苗寨！”

“原来我还值二十头牛？”

“二十头，不少了，要是赶上手头宽裕的，三十头也不是不能谈。”

蓝凤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对金耳环轻轻晃动。

“你这个年纪嘛，虽然说读书人，保养得也还行，在我们苗寨，算是过了最好的时候了。”

她朝何不同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生意人的精明。

“不过岳掌门你也别担心，我们寨子里有的是家底丰厚的寡妇，就好你这一口。她们出手大方，日子过得舒坦，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的话音一转。

“倒是岳掌门你那几个徒弟，我可听人说起过。”

蓝凤凰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个‘舍身剑’令狐冲，还有叫什么……‘短命郎君’英白罗的。”

她咂了咂嘴。

“那样的年轻人，身手好，名气又响，长得也精神。要是他们，价钱可就不一样了。”

她伸出五根纤长手指，在何不同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五十头牛，最少！要是肯来我们苗寨，别说寡妇了，没出阁的姑娘们怕是都要抢破头呢！”

这番话，让周围那些煞气腾腾的匪寇都发出了心照不宣的哄笑。

何不同却依旧面带微笑，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火气。

“原来如此。看来岳某收的这两个徒弟，还算争气。”

他转头看向衡山派掌门莫大，问道：“蓝教主，你看我这位莫师兄，他精通音律，胡琴拉得天下无双，他又值几头牛？”

莫大慢悠悠地抬起头。

“小老儿这把骨头，值几头牛，不知道。”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不过……”

“我要是把今天这出戏，编个新词儿……”

“就叫《蓝凤凰三戏君子剑》，怎么样？”

周围的匪寇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然后估计就有续篇《宁奶奶喝醋驯夫》？”

何不同脸上温和的笑容，第一次有了裂痕。

“最后再来一折，《断桃花岳不群出了家》！”

“你说，这唱本儿，能挣多少茶水钱？”

“哈哈哈哈！老头儿有意思！”

“唱！现在就给我们唱一个！”

“赏钱少不了你的！”

那群江洋大盗拍着大腿，起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蓝凤凰脸上那勾人的笑，瞬间僵住了。

她那对金耳环，也停下了摇摆。

“哎哟！老伯伯！”

她急得往前跳了一步，声音都变尖了。

“你可千万别瞎编排！”

她指着何不同，满脸都是焦急。

“这要是传到那个宁奶奶耳朵里！”

“她那火爆脾气，手起刀落，真把岳先生的‘桃花’给咔嚓了！”

“那我做中人的牛，可就没了呀！”

此言一出，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快活。

蓝凤凰却没理会，她缓过神来，叉着腰，重新上下打量着莫大。

“不过你这个老头儿嘛……”

她撇了撇嘴。

“虽然年纪大了点，干瘪了点。”

“好歹会拉个曲儿，还能逗人乐。”

“也不算全没用。”

她伸出八根手指，在莫大面前晃了晃。

“我们苗寨里，有些上了年纪、家底又厚的阿婆。”

“就好你这一口。”

“八头牛，她们还是肯出的！”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拍手。

“这样吧！”

“我蓝凤凰今天做个好人！”

“我再给你添两头！”

“凑个整，十头！”

她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不能再多了！”

何不同看着哄笑不止的绿林匪类，又指向那边的祖千秋。

“那这位祖先生呢？他也是读书人打扮，想必也很有学问，他又值多少？”

蓝凤凰看了一眼祖千秋那身油腻腻的长衫和酒糟鼻，嫌弃地说道：

“不但老，而且一身穷酸相，肯定没你这么有学问。看在也是读书人的份上，也只能给十头。”

祖千秋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何不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仿佛真的在替蓝凤凰做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伸手指了指祖千秋身边那个没脖子的怪人。

“那这位老头子先生呢？”

蓝凤凰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头子几眼，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不但老，还丑。”她干脆地一挥手，

“十个也换不来一头牛。”

老头子那张挤在一起的五官，瞬间扭曲得更加厉害。

何不同又望向黄河帮的黄伯流，继续问道：

“黄帮主呢？他老人家卖相不凡，气度沉稳。”

蓝凤凰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头。

“卖相是好点，可惜不会拉胡琴逗乐子。四头，不能再多了。”

黄伯流一张老脸顿时气得发紫，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计无施？”

“眼神太贼，不像好人，给两头吧！”

何不同继续点着人群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黑道头面人物——少有超过四头的。

众人的笑声小了下去。

但碍于蓝凤凰与任盈盈关系亲密，不敢发作。

一直沉默的左冷禅，却笑了起来。

“岳老弟，你可真是值钱。”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一个人，就值两个祖千秋，五个黄伯流，十个计无施，或者一百个老头子了。”

何不同也笑了，他转头看向蓝凤凰，目光里多了一点东西。

“蓝教主，这世上还有一人。文成武德，泽被苍生，稳坐黑木崖，号令群雄。不知他老人家，又值多少头牛？”

蓝凤凰脸上的媚笑僵住了。

她怔了怔，随即咯咯一笑，指着何不同骂道：

“你这个先生，看着斯斯文文，肚子里怎么全是坏水！存心害我！”

“我今天真要给他老人家估了个价，不管是高是低，你信不信，都不用等圣姑动手，我就先被这几千位兄弟一人一刀给活剐了？”

何不同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你少来这套。”

蓝凤凰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这话，你还是留着去哄我们苗寨里那些寡妇吧。”

她朝何不同翻了个美丽的白眼。

“你那两个徒弟不来，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

何不同见她这副模样，又开口了。

“蓝教主若是真想为寨中姐妹寻个好夫婿，岳某倒还有个人选。”

蓝凤凰果然又来了兴致：“哦？快说来听听！”

“我有个师侄，”何不同慢条斯理地说，

“长得是十分高大，人送外号‘千丈松’，名叫史登达。这等威猛的人物，想必很合苗寨姐妹的胃口吧？”

左冷禅没好气地开口：

“我还没抢你的令狐冲，你倒想拿我的徒弟换牛。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以盟主之名，先把你卖了！”

他盯着何不同，一字一顿地说：“那二十头牛，我和宁师妹对半分。”

“左盟主这话就没道理了。”他反驳道，

“我是她夫君，又不是你夫君，凭什么要与你对半分？”

他像是认真盘算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

“最多分你两头，算作中人费。”

一直骑在毛驴上，闭目养神的平一指，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疑惑地扫了一眼何不同与左冷禅，又扭头看了看身后那辆不断传来蠕动声的大车。

这疯病，莫非还能传染不成？

官道不远处，一处林木茂密的高地上。

一个老者正侍立在一个身着淡绿衣衫的少女身后。

“小姐，”绿竹翁看着下方的对峙，脸上带着喜色，

“此次一举擒下左冷禅、岳不群等五岳派首脑，挟此奇功，向右使必能得到教中老兄弟们的拥护，拨乱反正，指日可待！”

“下命令吧，蓝教主也该玩够了。”

那被称为小姐的少女，正是任盈盈。

她容貌秀丽绝伦，肌肤胜雪，只是神情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她没有看山下的局面，只是遥望着远方的天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不想沾染这些江湖仇杀，不想理会这些权谋争斗。

可是，她能怎么办？

杨莲亭在黑木崖上权势一天大过一天，教中阿谀谄媚之风盛行。

若是真被他彻底掌控了神教，那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东方不败，还会容得下自己这个前任教主的女儿么？

到那时，只怕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