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怨无德(上)
第35章 无怨无德(上)
乐起打的不是哑谜,而是《春秋》中的一个典故。
晋楚邲之战,楚公子谷臣阵亡,而晋国主将之子荀罃被俘。于是两国相约,以荀罃换回谷臣的尸体。
临别时楚王问荀罃是否怨恨他,之后又该如何报答。结果荀罃回答:
“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
自退往长川之后,乐起可没有闲着。知道贾思同熟读《春秋》后,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典故。
没办法,和这帮读书人打交道,有时候就得说点弯弯绕绕的话来显示对对方的了解和尊重。
贾思同还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显然听懂了乐起的话外之音。
不久之后,柔玄城的南门缓缓打开,一队镇兵推了十几辆搭载了尸首的大车径直向怀荒军阵而去。
看来乐起的掉书袋起到了预想之中的拍马屁的效果。
“我家镇将让小人将战死者尸首交还贵军。”
柔玄镇兵中走出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躬身下拜,而言语中的态度依然不卑不亢:
“我家镇将还说,将军学识过人自然该知道孔子笔删春秋之意。如果将军想要柔玄人投降,这是不可能的”
乐举砸了砸嘴,虽然《春秋》是现学现卖,但总归是认识孔夫子孟夫子的,于是又上前一步扶起这个中年男子:
“孟子有言‘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贾公这是在警告还是在劝降?”
镇兵直起身子后并没有回答乐起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表示人已送还,他们该回城复命。
“壮士且慢。要是我猜的不差,刚刚你转述的最后一句话恐怕不是贾公的意思吧?”乐起笑着问道。
“对,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我们柔玄人的意思。”镇兵见乐起将他拦住,面色肃然而答。
乐起闻言赶紧拦住作势就要扑上来殴打对方的丘洛跋,安抚好自家人后同样正色问道:
“据我所知,柔玄镇连遭兵祸,士卒牧奴大多投奔破六韩拔陵和卫可孤而去。为何壮士反而要一心同这个军镇同死生呢?”
“哼,逃走的都是不知恩义的人。”
“那贾公有什么恩义值得你们饿着肚子也要跟随呢?”乐起好奇心也被勾起了:“他来柔玄不过两年不到,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政绩。”
“看来将军不问个清楚是不会放小人离开,那我就照实说来,也好断绝了你们的心思。”
中年镇兵上下扫视乐起一眼,说话的口气很不客气,不过乐起并不在意,反而让亲自端来几个马扎拉着对方同众人一同就坐。
中年镇兵估计没读过什么书,不过说话条理还算清晰,怀荒众人毫不费力就听懂了个大概。
原来在镇民眼中,贾思同虽然有点迂腐,却是是扎扎实实为百姓干了不少事情。
贾思同上任柔玄之时,正好碰到柔玄镇爆发羊疫,牲畜死亡极多。
他便带人在城外羊马墙的入口处挖了一条宽四尺,长数十步的旱槽,要求所有进入城中的牧子都必须驱赶羊群越过旱槽,如果成年羊跳不过去则视为已经染病,并将病羊隔离开来饲养。
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便控制住了柔玄镇当时蔓延的羊群传染病。
这倒算不上什么本事,不过和从前贪婪残暴只知聚敛的镇将相比显得多少有点人样罢了。
然后贾思同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大规模兴建羊圈、牛圈,并将其分配给普通镇民,鼓励他们变逐水草的放养为圈养。
不仅如此,为了防治牲畜的传染病,他还从青州老家请来了工匠传授镇民烧制石灰的方法,用石灰活着草木灰给牲畜圈舍清洁消毒。
“把牲畜赶到圈里养倒是简单,可牲畜食用的草料怎么办?”乐起不禁打断对方。
“这倒不是个事。前几年先是大旱,然后又遇到羊疫,我们柔玄的牲畜可没有你们怀荒多。而且贾镇将还将草原划片,组织镇兵一道收割牧草。所以就算是圈养,草料基本都是充足的,而且牛羊还能以此躲避风沙雨雪。”
“而且贾镇将做的还不仅如此!”中年镇兵接着说道。
柔玄人,乃至整个六镇,往常都没有为牲畜精心、大量准备青贮料的习惯。
经过一个秋天的放养啃食,母畜在冬天的时候看起来还有点肥膘能挺得过去。
反而是到了第二年开春转暖以后,母畜生育哺乳幼畜而快速掉膘,而幼畜又没有长到可以断了奶水独立食用水草的程度,稍微有一点点倒春寒便是母子皆死,甚至有不少牧民家中的整个畜群断群绝种!
“我们柔玄并不缺水更不缺土地,城北的五台水终年有水,往北汇入白湖。”
“以贾公又从青州请来工匠,教我们打造犁铧,开垦了五台水两岸农田来种植杂谷。”
“我们柔玄人都没有种过地,于是贾公嘱咐我等用不着精心种植或是除草,等到九月间就把杂谷和杂草一同收割储存,用作牛羊过冬所用的青贮料。”
中年镇兵越说越激动,甚至站起来连比带划:“甚至贾公还默许我们柔玄人去周边的咸水湖开辟盐田,煮湖作盐。不仅免于塞内商人的盘剥,还能在腌制保存冬天到来前宰杀的体弱牲畜。”
“你们说说,最近几十年来,六镇何时有过这种镇将?就凭贾公肯为我等小民着想,我等就自当为贾公效命,他不走,我们剩下的柔玄人断然不会投降!”
“要是于景有贾公一半的公心和本事,我们怀荒人又何必起兵呢?”
乐起拊掌而叹,“壮士有所不知,刚才在城下我便许诺了贾公,若能将我军战死者送还就一定有酬谢。我们准备了五百头羊,或许能稍解柔玄燃眉之急。”
“另外,还不知壮士尊姓大名?正好我军正在准备晚食,请壮士用了饭菜再回去吧。”
“不敢劳将军款待,镇中久侯小人不至,说不得还会以为我们都跑了。小人贱名恐怕有辱尊耳,将军就不必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