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院子里，左边种了一棵枣树，右边种了一株石榴树。

康熙皇帝在位期间，湖广填四川，刘家从荆楚之地，千里迢迢搬迁到西南，从老家携带的两颗种子，百余年过去，今已亭亭如盖矣！

刘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发展壮大，当初搬来的七户刘姓人家，匪乱、瘟疫、天灾接踵而至，如今只剩下三家。

“呼呼！！”

一个蹲在灶膛前，脸颊鼓鼓的，正在使劲儿吹气的五岁女童陡然听到动静，转动僵硬的脖颈，毫无生气的眸光瞥向院子。

在无数次期待的眼神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后，一股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大兄，大兄！”

“你醒了！”

丢下手中的柴火，女童倒腾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没注意，或是太过急切，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尖锐的石子划破膝盖，女童完全不在意，赶忙爬起来，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慢一点儿！”

三两步上前，沉疴尽去的刘渊伸手抱起软乎乎的妹妹，这是他的妹妹，亲妹妹，血浓于水。

头上扎着两个大小不一丸子头，乱糟糟的，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往昔白净的脸蛋此刻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乌漆嘛黑的，漆黑的眼珠子残留着惶恐、不安，恍若林中走失的小鹿。

“爹爹、娘亲成为天上的星星，不要窝了。”

趴在胸膛上，闻着熟悉的气息，担惊受怕好几天的女童双眼含泪，“姐姐也不要窝了，大兄，瑶儿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你不能丢下窝一个人。”

“夜里黑，窝怕！”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刘家遭逢大变，刘父刘母接连逝世，两天前，刘渊从菜市口回来，从小体弱多病的他高烧不退，差点死去。

“不会的，有大兄在呢！”

“大兄的身体完全好了，以后可以经常陪你玩耍。”

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抱着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和往常一样，刘渊刚刚升起的万丈豪情全部化为怜爱。

温馨的气息充满整个院子！

一声声安慰下，刘瑶眼睛里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水，怎么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没一会儿功夫浸染了衣衫，冲走了这几日的恐惧、担忧。

咸咸的，泪水是苦的，也是甜的。

一抽一抽的，鼻涕泡恍若气球一样壮大，刘瑶仰着头，很是期待地问道：“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窝想她了。”

为了给命悬一线的刘渊吊住身体内仅存的元气，年仅十七岁的大姐刘芷咬咬牙，将自己卖给黄家做童养媳，换来一株八十年份的老山参。

针落可闻，空气变得粘稠的院子里，刘渊沉默半晌后，喃喃自语：“我会将大姐带回来的。”

说着，刘渊来到屋檐下的水缸旁，掬起一捧水，仔细清理妹妹膝盖上的伤口，再把院墙下的小蓟，也就是止血草捣烂，敷在伤口处。

小蓟，也叫刺儿菜，叶片边缘带刺，全草可入药。

新鲜叶片捣碎后外敷伤口，能帮助收敛止血，缓解小伤口出血，其茎叶中的有效成分具有抗炎和促进凝血的作用，常被人种在田间地头，或院墙下。

转眼间，一个面皮白净、眉目如画的女娃娃倒映在水缸里。

要是再胖些就好了，刘渊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动作娴熟的为她扎起羊角辫，褪色的红绳子绑在头发上，很是朝气蓬勃。

“咕噜噜！”

一阵打鼓的声音乍然响起，刘瑶望着刘渊咕咕叫的肚子，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大兄，你饿了吧？窝去给你拿番薯。”

不待尴尬的刘渊回过神来，刘瑶冲向厨房。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由石块堆砌而成，梁木为柱，茅草为顶，勉强能够遮风挡雨，黑漆漆的墙壁上满是烟火气息。

角落处，一只蜘蛛正在织网，准备将家安在这里。

要是母亲还在，哪有蜘蛛落脚的位置？

“一个，两个。”

白嫩的小手握住火钳，在灶膛里掏了掏，两个焦黑的番薯滚落出来，可能是火候太大，番薯表面完全碳化，不能吃。

放下火钳，刘瑶伸手抓住番薯，滚烫滚烫的。

将两个番薯迅速放进海碗里，小小的身影时不时地用小手揪住耳垂，一下、两下，听说这样能够减轻烫伤。

“大兄，家里的稻谷、大米都被五叔他们抢走了，这些番薯还是大牛哥、庞大叔送来的。”

将海碗放到刘渊手上，刘瑶举起紧握的拳头，面色很是气愤，“大花也被牵走了，也不知道大花有没有吃饱饭？”

大花说的是一头水牛，养在刘家三年，是妹妹刘瑶每天放牛，这在乡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大花就是刘瑶给水牛取的名字，全家一致通过。

“属于我们家东西，谁也拿不走！都要拿一一回来，大花也一样。”

摸着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刘渊可以想象她的绝望，哥哥躺在床上醒不来，家里的东西被同族人以“借”的名义拿走。

五岁的女童如何是几个大人的对手？

三亩良田、家里的粮食、一头牛，哪怕是一个碗都是别人觊觎的东西，他们像啃食“腐肉”的秃鹫，不放过一粒粮食。

谁让刘家当下没有大人，没有顶门立户的！

坐在台阶上，两天没吃饭，全靠人参吊命的刘渊剥开两个番薯，去除厚厚的碳化层，金黄的果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妹妹一个，他一个，就着冰凉的井水，很没形象吃起来。

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眨眼功夫，巴掌大的番薯进入肚子，没听个响，肚子还是咕咕叫，刘渊勒紧腰带，这样扛饿。

“大兄，给你吃吧！我不饿！”

“不用，你吃，先吃些番薯垫垫肚子，一会儿吃香喷喷的大米饭！”

院子里，一大一小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亭亭如盖矣的参天大树与刘渊的身影重合到一起。

昔日孱弱的少年也是时候为妹妹，为刘家遮风挡雨，这是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