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死寂被喵可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撕碎。她紧紧抱着那个浅栗色头发的小女孩——莉莉，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瘦小的身体里。莉莉的身体依旧僵硬，带着布偶关节特有的滞涩感，但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喵可莉肩头脏污的红裙布料。

另一个男孩——马克，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皮肤下隐约可见的僵硬纹路让他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发出细微的“咯哒”声。他警惕又茫然地环视着周围的血色法阵、熄灭的蜡烛，最后目光落在抱着莉莉的喵可莉，以及僵立在原地的我身上。

“喵…喵可莉？”马克的声音嘶哑，带着非人的摩擦感，“发…发生了什么？我…我感觉好奇怪…像…像被缝起来一样…”他笨拙地抬起手，动作像提线木偶。

喵可莉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泪水和血污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交织，深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巨浪：失而复得的狂喜尚未平息，对伙伴们诡异状态的惊惧又汹涌而至，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我。

她松开莉莉，任由小女孩僵硬地站在原地啜泣，自己则手脚并用地朝我爬了两步。那双眼睛，像受伤的、警惕的小兽，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困惑、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你做了什么？那个…那个声音…是你？”她指的是我那声石破天惊的“别碰那个玩偶”。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内部，那股属于言灵的力量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空虚的灼痛感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更糟糕的是，脸颊上被无形之物触碰过的位置，那冰冷的、微麻的烙印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活物般微微搏动，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寒意正顺着那印记，如同蛛网般向我的颈侧蔓延。

代价…那个来自黑暗中的声音所说的代价，已经开始具象化了吗？

“我…”我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是想阻止你。”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只彻底失去光泽、躺在血泊里的破旧兔子玩偶，又看向带着明显玩偶特征的莉莉和马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阻止…那个仪式。那个仪式…会让你和你的朋友们…都陷入永恒的痛苦。”

喵可莉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瘦弱的双臂，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她知道仪式的后果，或者说，她原本已经绝望到愿意拥抱那种永恒的、扭曲的“陪伴”作为解脱。

“痛苦…？”马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摩擦，“喵可莉…你…你要对我们做什么？”他看向喵可莉的眼神充满了受伤和恐惧。

“不…不是的！”喵可莉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这里好黑…好冷…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只剩下它…”她颤抖的手指指向血泊中的兔玩偶，声音充满了崩溃的绝望。“我以为…我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挨饿…”

她的哭诉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洞穴里的死寂，也刺穿着我的心。我理解她的绝望，理解这黑暗世界对一个孤独孩子灵魂的摧残。但这理解，丝毫无法减轻我此刻内心的沉重。我的阻止，似乎只是将一种悲剧，替换成了另一种同样残酷的现实——她的朋友们活了下来，却变成了半人半偶的怪物。

“是你…你打断了仪式？”莉莉僵硬地转过头，用那双残留着恐惧，但似乎稍微找回一点神采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带着布偶关节活动时的细微咯吱声。“然后…我们…就变成这样了？”她笨拙地抬起自己明显异于常人的手臂，关节处的皮肤绷紧，显出类似布匹缝合的纹路。

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的本意是好的，结果却如此…诡异。言出法随的力量霸道地扭曲了现实，但似乎并未完全按照我潜意识里“无人伤亡”的完美剧本走。它更像是…强行终止并逆转了正在进行的过程，留下了一个不完美的、半成品的结局。

“我…对不起。”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我的力量…似乎还不够…完美。它阻止了最坏的结果，但没能…把你们完全变回原样。”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的解释。

就在这时，马克似乎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身体猛地一抽。他颈部的僵硬纹路骤然收紧，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布匹撕裂般的“嗤啦”声！他痛苦地捂住脖子，双眼翻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马克！”喵可莉和莉莉同时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不！”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体内那股沉寂的言灵力量如同被投入火中的干柴，瞬间被强烈的意志点燃！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爆发，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试图修正的**命令**！

“修复！让他能正常呼吸！”

嗡！

炽白的光再次在我眼前炸开，但比第一次微弱得多，范围也仅限于马克倒地的位置。一股强大的抽离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撕扯出去！视野边缘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雪花状黑点。

白光敛去。

马克脖子上的僵硬纹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瞬间松弛软化了许多。他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但窒息感消失了。然而，代价是——他捂住脖子的那只手臂，小臂部分变得有些模糊、透明，如同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白色雾气之中，仿佛随时会消散！那雾气，散发着一种与我之前逸散的言灵残光极其相似、却又更加稀薄黯淡的气息。

我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脸颊上那冰冷的印记，搏动感陡然增强，寒意如同毒蛇，又向上蔓延了一寸，几乎触及耳根。

“马克！”喵可莉扑到马克身边，看到他不再窒息，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看到他那只变得模糊、如同褪色照片般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缠绕的、极其黯淡的银色雾气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抬头看向我，深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你的力量…在伤害他！就像…就像刚才那个仪式一样！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莉莉也惊恐地看着马克的手臂，又看看摇摇欲坠的我，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布偶关节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我无力辩解。身体的极度虚弱和脸颊印记传来的冰冷侵蚀感，让我连站立都显得勉强。言灵的力量并非无所不能，每一次使用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未知的代价。修复了马克的窒息，却似乎加速抽取了他（或者说我？）存在的某种本质？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气氛中——

“啧。”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贪婪的叹息，如同冰锥，再次毫无征兆地直接刺入我的脑海深处。

是那个声音！那个来自黑暗深处的黑猫！

“强行修改既定的‘破损’…笨拙的修补匠。”慵懒沙哑的语调里，是居高临下的点评。“你支付的‘材料’，可远不够支付这‘修复’的工钱呢…看，连利息都开始显现了。”

随着她的话语，我清晰地“感知”到，马克手臂上缠绕的那层稀薄黯淡的银色雾气，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剥离、飘散。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飘去，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同时，我脸颊上那个冰冷的印记，仿佛吸食了这些逸散的力量残渣，搏动得更加有力，寒意更深地刺入我的皮肉之下。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皮肤下微微凸起，形成一个冰冷、隐晦的图案轮廓。

“收集残光…真是令人愉悦的消遣。”那声音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如同品尝了开胃小点。“看着你挣扎，试图用这不受控的力量去填补一个又一个你自己挖下的坑…比《咸鱼喵喵》里那些无聊的剧本有趣多了。继续吧，言灵师…我很好奇，你还能支付多少‘代价’，来维持你这…脆弱的慈悲？”

声音消失了。留下的是洞穴里三个孩子惊恐的目光，马克手臂上那依旧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部分，以及我脸上那如同活物般搏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印记。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身体内部空荡荡的，力量被严重透支，灵魂仿佛也缺失了一角。而那个来自《咸鱼喵喵》的阴郁存在，就像一个耐心的、隐藏在黑暗中的渔夫，正等待着我在挣扎中，不断逸散出更多她渴求的“残光”。

拯救的开端，已然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务。而债主，正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