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凝固的、灌满了铅的寒冰。那只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巨眼，占据了窗外撕裂的天空，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在陈砚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甚至灵魂深处，都在这目光下发出无声的尖叫，承受着亿万钧的重压。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灰尘悬浮，茶客们僵硬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有角落里，九皇子袖中那点微弱的紫金光芒，如同濒死萤火，还在绝望地颤抖、闪烁，对抗着那几乎要碾碎一切的冰冷威压。

陈砚端着粗陶茶碗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碗沿的粗糙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凡尘的触感。他脸上那层三百年来早已融入骨血的市井倦怠，像是被投入沸水的薄冰，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打扰了清净的、极其深沉的……厌烦。

仿佛一个习惯了陋巷喧嚣的人，突然被拖进了最华贵也最压抑的殿堂，浑身不自在。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没有看向那足以令真仙魂飞魄散的天道之眼，反而落在了自己碗中浑浊的茶汤上。水面平静如死潭，映不出任何光影，连一丝涟漪也无。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嫌弃的咂舌声，从陈砚唇边逸出。

这声音轻得像落叶坠地，却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

咔嚓——！

凝固的空气，碎了！

“呃啊——！”距离陈砚最近的一个茶客，身体猛地一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膛，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凸出眼眶，口中喷出一股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残破的墙壁上，软软滑落，再无生息。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凡是被那巨眼视线边缘扫过，或者仅仅是因为离陈砚太近的凡人，身体都如同被点燃的蜡烛般开始融化、崩解！血肉无声无息地化作灰烬，骨骼碎裂成齑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原地留下一滩滩形状可怖的、冒着青烟的灰黑色人形印记！

这是天道之威！仅仅是目光的余波，便足以让凡俗蝼蚁瞬间“归无”！

死亡的瘟疫以陈砚为中心，无声而恐怖地蔓延。茶馆内残存的几十号人，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化为灰烬。绝望的哭嚎和濒死的窒息声终于打破了死寂，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彻底的湮灭所取代。

转瞬之间，偌大的听雨轩茶馆，只剩下三个人还“存在”。

陈砚，依旧端坐说书台后，青衫在无形的压力下猎猎作响，周身却有一层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流转，将那天道视线最核心的毁灭之力死死隔绝在身周一尺之外。他脚下，地面无声地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光滑如镜的浅坑，边缘的尘埃保持着被“抹除”瞬间的状态。

角落里的九皇子，此刻已瘫倒在地，锦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牙齿深深嵌入下唇，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他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锦袍，此刻正散发出越来越盛的紫金色光芒，形成一个勉强将他笼罩的光罩。光罩在苍白视线的重压下剧烈波动、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正是这皇室秘传的护身至宝，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下了必死的湮灭之力。然而代价巨大，九皇子七窍都在渗出细小的血珠，脸色金纸一般，显然已到了极限。

陈砚的目光，终于从茶碗移开，第一次真正“看”向窗外那只燃烧的巨眼。

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强行从“苟”的状态里拖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厌烦。

“动静……”他开口了，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带着点被劣质茶水齁到喉咙般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清晰地回荡在仅存的空间里，“……太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砚端着茶碗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桌案上一点积尘般，朝着窗外的方向，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玄奥莫测的法诀显现。

只有碗中那浑浊的、带着草腥气的茶水，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挥，泼洒了出去！

几滴浑浊的水珠，混着几片粗糙的茶叶末子，脱离了粗陶碗，在空中划过几道再平凡不过的弧线。

然而，就在这几滴凡水离碗而去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无色、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规则”之力，骤然降临！这股力量并非毁灭，而是……覆盖！是取代！

时间与空间的底层规则，在这几滴茶水飞行的路径上，被极其蛮横地、短暂地覆盖、扭曲了！

窗外，那只燃烧着苍白火焰、漠视万物的天道巨眼，瞳孔深处永恒翻腾的火焰，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并非畏惧，而是困惑。一种对“存在”本身逻辑被强行干扰的、冰冷的困惑。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间——

那几滴浑浊的茶水，其中一滴，不偏不倚，恰好飞溅到了巨眼瞳孔边缘，一滴微不足道的、来自凡尘茶馆的浊水，沾在了那燃烧着苍白天道之焰的眼睑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刺耳无比的灼烧声响起。

那滴凡水瞬间被蒸发殆尽，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气。

但就在这蒸发的瞬间，那被沾湿的苍白火焰，极其细微地、不自然地……跳动、扭曲了一下！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异质的尘埃，运转完美的天道机器，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卡顿”！

与此同时！

“噗！”

角落里，一直苦苦支撑的九皇子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护身的紫金光罩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彻底破碎！他身上那点袖中透出的法器光芒，也在这天道之力与陈砚规则之力的双重挤压下，骤然变得无比刺眼，几乎要透体而出！

陈砚泼水的手已经收回，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巨眼上过多停留，而是再次转向九皇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聒噪。”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同时，他另一只空着的手，食指指尖极其随意地、朝着九皇子的方向，虚空轻轻一点。

这一指，没有引动任何能量风暴，目标却异常精准——并非九皇子本人，而是他袖中那件即将失控爆发的法器！

一股比刚才覆盖扭曲规则之力更加晦涩、更加内敛的“禁锢”之力，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九皇子袖中那一点紫金光芒之上。

嗡！

那件皇室秘宝爆发出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恐怖波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了喉咙，硬生生被压回了原状！紫金光芒骤然黯淡下去，重新变得微弱而稳定，老老实实地缩回了锦袍深处，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九皇子身上濒临崩溃的压力骤然一松，那摇摇欲坠的紫金光罩终于稳定下来。他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眼中。他惊骇欲绝地看着陈砚，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洪荒巨兽。

做完这一切，陈砚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他看也不看窗外那只巨眼，也懒得理会角落里死里逃生的九皇子，只是微微侧过身，对着茶馆狼藉的门口方向，极其敷衍地、如同驱赶蚊蝇般，挥了挥袖子。

“散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

轰——！！！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排斥”之力，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如同橡皮擦抹去画痕！

窗外，那只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巨眼，连同它所在的那片被撕裂的天空，整个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了一下！那冰冷的、充满毁灭意味的注视，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地“推”了出去！

那道流淌着粘稠黑暗的恐怖裂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合拢！边缘的黑暗剧烈翻涌、挣扎，最终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天道怒意的“咆哮”，猛地向内坍缩、消失！

天空恢复了原状，依旧是灰蒙蒙的，带着城破后的硝烟尘埃。仿佛刚才那灭世般的景象，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集体噩梦。

苍白火焰的冰冷注视，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雨轩茶馆内，只剩下遍地狼藉和几十滩触目惊心的人形灰烬，以及角落里瘫软如泥、眼神空洞的九皇子。

陈砚放下那只早已冰凉的粗陶茶碗，碗底还残留着一圈浑浊的茶渍。他掸了掸青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那层厌烦之色迅速褪去，重新被那三百年来浸透的、深入骨髓的市井倦怠所覆盖。

他站起身，看也没看地上的灰烬和角落里的活人，抬脚便向茶馆那摇摇欲坠的后门走去，步履依旧带着那种慢悠悠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疲惫感。

仿佛刚才那挥手退天道的惊世一幕，真的只是赶走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茶馆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尘埃，在从破窗透入的、带着血腥味的风中，无声地飘落。

角落里的九皇子，看着陈砚那消失在门后的、毫不起眼的青衫背影，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他袖中，那点紫金光芒微弱地闪烁着，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存在的极致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