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码头时，宋悟舟正蹲在茶摊前用草绳捆茶篓，指节沾着茶叶末子。

张铁嘴晃着鱼竿凑过来，竿梢还挂着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宋先生，您那青衫客今儿没到，倒先来了位要饭的神仙——“他努努嘴，“就蹲在您茶桌边上，那酒葫芦比我这鱼篓还破。“

宋悟舟抬头，正撞进一双清亮眼波里。

那修士穿得比西荒的叫花子还寒酸，发梢沾着草屑，腰间酒葫芦裂了道缝，却端端正正坐在条凳上，像模像样地敲了敲茶碗：“来壶野茶。“

“得嘞。“宋悟舟擦了擦手，拎起铜壶往茶碗里注热水。

滚水冲开茶叶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对方喉结动了动——这反应可不像真喝惯了粗茶的。“赵兄弟这云游，怕比我摆摊还苦？“他笑着把茶碗推过去，“您说您一散修，不在山上清修，跑我这凡人堆里凑什么热闹？“

赵长风端起茶碗抿了口，眉头立刻皱成个结，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在下听人说，宋兄在教凡人练气术。“他指尖摩挲着茶碗沿，“这事儿...可真是胆大包天。“

茶摊边几个纳鞋底的妇人凑过来听，宋悟舟趁机提高了声量：“练气术怎么就成修士独一份了？“他抄起根茶筅在空气里画圈，“您瞧这茶汤，凡人能喝，修士也能喝，凭什么引气入体的法子就得藏着掖着？

要我说，人人都能入门，天地里的灵气转得更快，对谁不好？“

赵长风点头：“宋兄说得在理。“可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宋悟舟看得清楚，那眼神里哪有半分认同，倒像在拿把尺子量他。

“既然投缘，我给赵兄弟讲讲这基础五行循环。“宋悟舟一拍茶桌，从怀里摸出块炭在桌面画符，“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他故意顿了顿，“不过我最近琢磨着，这水克火是不是得反过来？

火克水才对？“

赵长风正端茶碗的手微微一抖，茶汁溅在青灰色衣摆上。

他低头擦了擦，抬头时又恢复了温和笑意：“宋兄果然有新意。“

宋悟舟心里冷笑——真散修哪会连五行生克都记错？

这赵长风怕是在宗门里学死了规矩，听见错处本能要纠正，又得憋着。

第二日卯时三刻，茶摊前支起了块写着“新道阁流动道场“的布幡。

宋悟舟搬了张矮桌坐中间，小石头抱着个破砚台蹲在脚边，手里攥着根树枝当笔。“今日请赵前辈给大家伙儿示范引气归元。“他冲赵长风一拱手，“赵兄弟云游多年，手法肯定地道。“

赵长风僵了僵，还是走到桌前。

他抬起手，指尖刚要触及眉心，突然瞥见台下挤着七八个光脚的小娃，眼神不自觉地缩了缩——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宋悟舟心里有数了：真把凡人当蝼蚁的修士，才会连装都装不像。

“前辈您手往这儿放。“小石头突然拽了拽赵长风的衣角，举着树枝在他腕间画了道，“宋先生说，得像哄小娃娃似的引气，不能太使劲儿。“赵长风的手顿在半空，试了三次才勉强摆出个姿势，动作生硬得像木偶戏里的提线人。

小石头蹲回宋悟舟脚边，用树枝在地上写：“他摸鼻子三次，手抖两次，跟上次那个打卦的假道士一样！“宋悟舟捏了捏他后颈，算是夸他机灵。

日头偏西时，宋悟舟突然拍了下额头：“哎呀，我这记性！“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黄符，“赵兄弟帮了这么大的忙，我得用'气感符'给您测测气运——这符最灵，能看出是不是真心帮凡人。“

符纸刚贴到赵长风胸口，便“刺啦“一声烧出个黑窟窿。

宋悟舟睁圆了眼：“哎哟，这符怎么回事？“他凑近闻了闻，突然提高嗓门，“有法器味儿！

赵兄弟身上带了修士的宝贝吧？“

茶摊瞬间炸了锅。

卖炊饼的王伯拍着案子：“我说看着面生呢！“补锅的李叔抄起铁铲：“敢来骗咱们凡人？“张铁嘴举着鱼竿晃：“赵前辈不是散修吗？

散修带什么法器？“

赵长风额头渗出冷汗，倒退两步就要跑。

宋悟舟却突然笑了：“别急着走啊。“他指了指布幡，“新道阁有规矩，来听讲的都得试引气术。

赵前辈修为高深，示范一个让大家伙开开眼？“

“在下...在下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赵长风转身要溜，却被张铁嘴用鱼竿勾住了酒葫芦。

茶摊的妇人们围上来，小娃们拽着他的衣摆喊：“示范！

示范！“

赵长风脸涨得通红，猛地一甩袖子。

酒葫芦“啪“地摔在地上，里面滚出块玉牌——正是宋悟舟前夜在桌底捡到的“天衡门“玉牌。

“原来是天衡门的贵客。“宋悟舟弯腰捡起玉牌，在手里抛了抛，“您说您一宗门弟子，穿得比我还寒酸，图什么呢？“

赵长风狠狠瞪了他一眼，化作一道青风逃窜。

风声里飘来句咬牙切齿的话：“你迟早会知道，有些路，不是你能走的。“

宋悟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玉牌上的纹路。

张铁嘴凑过来：“要追吗？“他摇了摇头：“追什么？

他们越急，说明咱们走对了。“

小石头抱着砚台蹭过来：“宋先生，明儿还教咱们引气吗？

我想编个顺口溜，像上次'吸气像抽丝'那样！“

宋悟舟揉了揉他的发顶，望向渐暗的天色——明天，或许该教孩子们唱点更有意思的。

比如...吹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