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科圣手的政治筹码
第7章 外科圣手的政治筹码
朱元璋的咆哮如同雷霆炸裂在乾清宫,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那声“验尸!”,带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帝王煞气,狠狠砸在陈衍的耳膜上,几乎让他心神失守。但他知道,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强行挺直了因为疲惫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脊背,迎向那双燃烧着暴怒、猜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龙目。验尸!验太子的尸?这念头本身就带着大逆不道的血腥味!太子乃国之储君,万金之体,岂容刀斧加身?这要求,无异于将他陈衍架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炙烤!张文启那些人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陛下!”陈衍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验尸,非亵渎储君!乃为揪出祸乱东宫、毒害国本的元凶!为太子殿下日后安危计!若不查明毒源,今日能毒死试药太监,他日…焉知不会祸及太子殿下本身?!”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朱元璋心底最深的恐惧。
“放肆!”朱元璋猛地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端砚,狠狠掼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漆黑的墨汁如同喷溅的污血,染脏了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碎片飞溅,其中一块擦着陈衍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擦痕。
“朕的标儿!朕的储君!岂容你…岂容你…”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跳,指着陈衍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后面的话如同被卡在喉咙里的毒蛇,嘶嘶作响,却吐不出来。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怒风暴,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陈衍撕成碎片!
殿内死寂得可怕。王景弘和侍立的太监宫女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陈衍脸颊上的伤口渗出血珠,沿着下颌线缓缓滑落。他没有去擦,反而迎着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仿佛踏在了刀尖之上,也踏在了朱元璋紧绷的神经之上!
“陛下!”陈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穿透力,“草民斗胆!敢问陛下!是太子殿下的身后哀荣重要,还是太子殿下此刻的性命安危重要?!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礼法纲常重要,还是揪出藏在东宫、随时可能再次投毒的蛇蝎重要?!”
他豁出去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
“草民剖开那太监的腹腔时,所见之肝,枯槁如百年朽木!其毒入脏腑之深,绝非一日之功!下毒之人,心思缜密,手段歹毒,以试药太监为盾,以时日为刃,缓慢侵蚀太子殿下根本!若非今日药量陡增,试药人接连暴毙露出破绽,待殿下毒发之时,便是…便是肝肠寸断,药石罔效之期!陛下!此獠就藏在东宫!就藏在殿下身边!今日不除,殿下危矣!大明国本危矣!”
“危矣…危矣…”朱元璋死死盯着陈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的狂怒风暴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朱标蜡黄的脸,看到他咳血的样子,看到他最终肝肠寸断倒在病榻上的惨状…这景象,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他肝胆俱裂!他只有这么一个亲手带大、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帝王内心的天平,在极致的震怒与更深的恐惧之间疯狂摇摆。一边是储君的尊严和不容亵渎的礼法,一边是儿子随时可能凋零的性命和江山后继无人的风险…这抉择,如同钝刀割肉,痛彻心扉!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沉重的压力让陈衍几乎窒息,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终于,朱元璋那如同铁铸般的肩膀,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一丝。他眼中的风暴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孤狼般的狠戾。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衍…你,要如何验?”
这声音里没有了暴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寒的决断。
成了!陈衍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但紧接着是更深的警醒。这是交易,也是一场豪赌!
“回陛下!”陈衍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尽量平稳清晰,“草民只需一僻静房间,一具今日暴毙之尸,足矣!无需触碰太子殿下分毫!草民剖验死尸,细查其脏腑经络,毒物残留,必能寻出蛛丝马迹!此外,需陛下严令,封存东宫今日所有饮食、药材、器皿!尤其是…侧妃娘娘为殿下所熬的‘定魂羹’!”他刻意点出了“定魂羹”,如同投下了一颗石子。
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陈衍脸上剐过,似乎想分辨他话中是否有私心。最终,他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朕,准你验尸!王景弘!带他去!一应用具,悉数备齐!另,传朕口谕:东宫一应人等,原地待命!所有入口之物,封存待查!违者,斩!”
“奴婢遵旨!”王景弘如蒙大赦,连忙爬起。
“但是!”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再次锁死陈衍,“若验不出个所以然…陈衍,朕会亲手剐了你!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肝肠寸断!”
“草民…明白!”陈衍深深一躬,后背的寒意更甚。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还有,”朱元璋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目光如同鹰隼般审视着陈衍,“你方才说,你那烈酒除秽之法,或可阻瘟疫蔓延?北伐在即,漠北苦寒,将士多有冻疮溃烂,疫病横生。你…有何良策?”
来了!这就是朱元璋要的筹码!陈衍心中雪亮。这位洪武大帝,从不做亏本买卖。他让自己验尸查毒,除了救子心切,更是在索取回报!索取能让他数十万大军减少非战斗减员、直捣北元的利器!
陈衍脑中念头飞转,急诊科的知识库瞬间被调动。大蒜素!这是目前条件下,最有可能实现的广谱抗菌剂!虽然效果远不如现代抗生素,但在这个时代,足以碾压一切所谓的“金疮药”!
“回陛下!”陈衍抬起头,目光灼灼,他知道此刻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东西,“草民确有一法,名为‘大蒜素’!此物虽不及烈酒除秽立竿见影,但胜在易于制备,可内服外用!于军中,可外敷于溃烂伤口,内服可防风寒疫气入体!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可令军中伤病折损,减少三成以上!”
“三成?!”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数十万大军,减少三成伤病减员!这意味着多少生力军?意味着多少粮草辎重的节省?意味着北征胜算能增加多少?!这数字,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攫住了这位铁血帝王的心神!这比什么开颅剖腹,更能打动他!
“此言当真?!”朱元璋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草民不敢虚言!”陈衍斩钉截铁,“此物原料易得,只需大量大蒜,捣碎提取其精华,虽气味浓烈,但效用非凡!草民愿献其制法,并亲自督造,供北伐大军之用!”他抛出了最大的诱饵——亲自督造,确保效果!
朱元璋沉默了。他背着手,在弥漫着血腥、酒气和墨汁污迹的殿内缓缓踱步。金砖地面映着他高大而沉重的身影。他在权衡,在计算。一个儿子的潜在危险,和数十万大军的切实利益。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陈衍:
“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献出‘大蒜素’制法!督造此物!若真能如你所言,减少三成伤病,朕,记你大功一件!北伐之后,朕许你重建太医院,执掌医政!但若北伐途中,此物无效…”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森寒。
“草民…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陈衍再次躬身,心头却是一片冰冷。他用自己的命和未来的自由,换来了一个验尸的机会和一个更加沉重的枷锁——北伐军医的生死责任!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去吧。”朱元璋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给朕查清楚!朕要看看,是谁的爪子,敢伸进朕的东宫!”
陈衍在王景弘和锦衣卫的“护送”下,再次走向那间停放着尸体的阴冷耳房。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重,但眼神却更加锐利。他不仅要找出毒源,更要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耳房里,尸体被重新盖上了白布,血腥味依旧浓重。王景弘指挥着小太监搬来一张长条案,又寻来几盏明亮的宫灯。锦衣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如同两尊门神。
陈衍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他拿起准备好的烈酒,仔细清洗双手,然后拿起那柄临时寻来的小银刀,在灯火上反复灼烧消毒。他走到其中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示意王景弘掀开。
冰冷的、扭曲的年轻面容再次暴露在灯光下。陈衍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又回到了现代医院的无影灯下。他手中的银刀,稳定而精准地落下……
时间在刀锋与皮肉接触的细微声响中缓缓流逝。陈衍全神贯注,剥离皮肤,探查腹腔,检查那如同朽木般枯萎的肝脏,观察胃容物,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王景弘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在一旁打着下手,递着工具,不时用布巾擦去陈衍额头的汗水。
当陈衍小心翼翼地切开那僵硬的胃囊,仔细检查着里面残留的、几乎被消化殆尽的糜状物时,窗外,一片浓重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掠过!那速度快得如同鬼魅,只留下窗纸上极其轻微的一阵风动。
陈衍的刀尖,猛地一顿!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升起!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外,只有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