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太太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着五十岚家的“不幸”与五十岚茜的“特立独行”之间的微妙联系。

而白井深雪，则像一个合格的聆听者，适时地提出引导性的问题，将谈话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了解到，五十岚茜是大约一周前从筑波返家的，回来之后几乎没有踏出家门。

她的母亲曾向邻里吐露，说孩子近来情绪低落、胃口全无，医生也只能归结为“青春期压力反应”。

信息不多，但足够引起警觉。

“现在的孩子啊，就是太娇气了。”

碎花裙老太太总结道，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笃定。

“想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

银发老太太则明显走另一套认知体系。

“我觉得啊，她那孩子可能在筑波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知道那地方，山里水多，阴气重……我家表妹的孙子，就是在筑波读书，结果回家就发烧三天三夜……”

深雪礼貌地结束了这场“采访”，在老太太们“下次再来坐坐，咱们还认识其他有灵异体质的小区住户”的热情叮嘱中，离开了公园。

阳光重新从云层间落下，洒在她肩头，明明暖得很，却仿佛驱不散那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筑波。

那是一座为了科学研究而建立的城市，聚集了日本顶尖的科研机构和大学。

空气里弥漫着的是理性和求知的气息，与东京这种光怪陆离的、充满了欲望与人情世故的都市截然不同。

她记得那里的天空总是很高远，夜晚的星星也比东京清晰。

“有什么发现吗，文春记者小姐？”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篠宫莲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他的“敌后渗透”。

此刻正以灵体的形态飘在她身边，死霸装轻轻飘动，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刚刚从《源氏物语》画轴里爬出来、顺便顺走了邻家甜点的无赖幽灵。

深雪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将手中的记事本翻到新的一页，声音平稳地总结。

“五十岚茜，十六岁，就读于筑波某高中。一周前因身体不适回家休养，之后便发生了惨案。邻居对她的印象是‘漂亮、内向、不爱说话’。”

“听起来像灵异事件里的典型主角设定。”

“你的结论呢？”莲饶有兴致地问。

“她的身体不适，很可能与她失踪的原因直接相关。”

深雪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栋被警戒线包围的房子。

“那间烧过了头的房间，或许就是她身体不适的源头，或者结果。”

“而且，”她微微蹙眉，“筑波……这个地方，让我有点在意。”

莲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你在那里有过不好的回忆？”

“不完全是。”

深雪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天际线。

“只是觉得，一个以科学为名的地方，如果也开始出现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那会非常……讽刺。”

日落时分，两人回到世田谷的公寓。

城市的天际燃起一道艳丽的夕线，仿佛某位画家手滑，将最后一笔橘红泼在东京上空。

深雪摘下渔夫帽和眼镜，将它们放回原处，动作一丝不苟。

莲从灵体状态重新凝实，活动了一下手脚，义骸的沉重感再次回归。

“既然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大致情况，要找到一个特定的灵魂，就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了。”

他说着，走到客厅中央。

“在尸魂界，有一种追踪特定灵压的鬼道，名为掴趾追雀。”

深雪挑了挑眉：“听起来像是一种鸟类捕捉技巧。”

“某种意义上是的。”

莲笑了笑，“它能将施术者的灵力化为无数微小的探针，像追逐气味的雀鸟一样，搜寻目标灵魂在空间中留下的独特轨迹。”

他看向深雪：“我们在那间屋子里，找到过什么属于五十岚茜的东西吗？能承载她灵力残渣的东西。”

深雪的目光投向自己那个帆布双肩包。

她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证物袋小心装着的东西，正是那个在五十岚茜房间书桌上发现的，摔碎的音乐盒的残片。

那是一个小巧的、刻着芭蕾舞女伶的银色金属片。

“这个，可以吗？”

莲接过那个残片，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了一下。

“足够了。上面残留着她强烈的执念和……一丝被强行扭曲的灵力波动。”

他睁开眼，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股灵力，很奇特。不像是死神的灵压，也不像是虚的邪气，倒像是……某种被强行催发出来的、不稳定的能量。”

“这种鬼道需要相对纯净的灵力环境，而且……过程可能会有点显眼。所以，我们需要等到夜深人静。”

夜色如墨，将整个东京包裹起来。

远处的高架桥传来汽车偶尔滑过的轮胎声，街区里的便利店广告音已经调低，只剩下夜晚专属的微弱嗡鸣。

公寓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将墙壁上的影子拉长。

篠宫莲站在公寓的阳台上，夜风吹动着他的发。

他的轮廓笼罩在黑夜中，像是从过去时代走来的幽灵武者。

白井深雪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她能感觉到，此刻的篠宫莲，与白天那个会吐槽、会开玩笑、会因为“恋爱账单”而头疼的同居人截然不同。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气息，仿佛与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准备好了吗？”莲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深雪耳中。

深雪点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

“离我远一点。”

莲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掴趾追雀在施展时，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力，并且会将施术者周围的灵子高度活化。”

“你靠太近，你自身那强得像个天然干扰源的灵力，会把我的‘小鸟’直接带偏到银河系外。”

深雪：“……”

她依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阳台的入口处。

篠宫莲闭上眼睛，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风，从他掌心的轨迹里升起。

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灵子，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向他掌心汇聚。

氛围开始改变。

那是一种物理层面无法描述的粘稠感，像梦境初始前一刻钟的深呼吸，压抑而静谧。

他低声开始吟诵。

音节是尸魂界古语，节律奇异，在空气中翻涌、共振：

“南之心脏、北之瞳、西之指尖、东之脚跟……”

随着吟唱，他掌心的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团。

“随风而聚集，驱雨而散去！”

他猛地张开手掌，掌心中握着那枚音乐盒的残片。

残片上微弱的灵力与他自身的灵力产生共鸣，发出一声细微的、类似鸟鸣的轻响。

光团开始变形、拉伸，逐渐勾勒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的轮廓。

那鸟儿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羽翼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缚道之五十八——”

莲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精光一闪。

“掴趾追雀！”

话音落下，他双掌向前一送。

那只光芒凝成的雀鸟，发出一声清越的、几不可闻的鸣叫，振翅飞起。

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仿佛在辨认方向，然后，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某个方向疾飞而去，在深沉的夜幕中留下了一道浅淡的、转瞬即逝的星轨。

城市的灯火依旧，人类的世界继续运转。

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找到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她还没有离开东京，就在……城市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