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乌鸦一起飞翔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9章 东方山之行

最新网址:m.biquw.cc

01

去年三月,我应源乐法师之邀,在东方山逗留了几天,得以对这座“三楚第一山”有了些零距离的接触和感受。那时源乐法师在东方山的弘化禅寺,主编一份佛教刊物《觉有情》。邀我去的因由,是东方山弘化禅寺的方丈正慈法师,受HUB省佛教协会委托,正筹办一份佛教刊物,拟名《正信》。正慈法师在担任弘化禅寺方丈的同时,还担任湖北佛协的常务副会长。源乐法师是《正信》筹备组的成员,受正慈法师委托物色编辑人员。同时受邀的人,还有开封诗人孔令更先生。孔先生说他有些事一时走不开,要我先去看看。于是,有了我的东方山之行。

东方山位于湖北HS市境内,传说汉代名士东方朔曾隐居于此并得道成仙,故得名。先从郑州乘火车抵武汉,又自武汉乘去大冶的汽车,就到了东方山的山门前,一路还算顺利。但那天我在武汉下火车时,天空已经淅淅沥沥的在下雨了,等汽车到了东方山下,雨已下得大了起来。依源乐法师的交代,我在山前租了一辆“轿的”上山,当然是“私的”。轿的沿着盘旋的山路,在雨幕中穿行了大约20来分钟。问司机从山门到弘化禅寺有多远?答说十多里。

也许是天近黄昏,也许是第一次在这样寂静的山雨中行进,我坐在车上,眼看着车窗外的朦胧山色,心中竟涌起一种“此时何时”的莫名感觉。

02

车在东方山风景区门前停下时,就看到了源乐法师和另一位年轻的法师一起,已经在雨中等候。源乐法师还和几个月前我见到的那样,身体看上去有些弱。但他看到我从车里下来时,还是兴高采烈的走上前来,先是双手合十的问询,继而与我紧紧握手。望着眼前的这位老僧,这位20多年前就与我相识相交的老诗友,不由感慨万千。

与源乐法师的交往,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那时我和朋友一起编辑一份不定期的民间文学刊物,源乐法师是我们的重要作者之一。他的古诗词写得很有功力,内中许多慷慨激昂之处,令当时年轻的我们读得热血沸腾。听说他写得最多的是剧本,可惜我无缘读到。后来刊物停办,大家也就渐渐的断了联系。直到21世纪初的一天,我去开封的河南佛学社,看到编辑佛刊《晨钟》的一位老僧人,十分的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后来一交谈,才知道现在的源乐法师,就是当年的诗人黄銘勋。匆忙间,时光就过去了20年,他已由壮年进入老年,且出了家;而我也由那时的热血青年,跨入了中年的行列。

岁月沧桑中,我们都经历了自己的追求、梦想、幻灭和再生。想不到我们的相逢,竟是在佛门之中。这莫不是冥冥之中一种无法言说的约定或宿分。

03

和许多开辟成旅游区的地方一样,一旦有了管理部门,所有想要进入的车辆和行人,就在此失去了自由,只有购票或经允许,才可以进入。但也和各地一样,这些管理部门对那些非但没有营运执照,甚至连车牌号都没有的“私的”,却是一概放行的,连车上载的人,也都不再要求购门票。这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深有体会。这里面或者有一种交易,或者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吧。

天近黄昏,又是雨天,山路上早已没了香客游人,风景区的大门也落了锁。守门的人,见车停在门前,就开了锁,想必是源乐法师他们事先打了招呼。源乐法师介绍说,那位年轻僧人是弘化禅寺的办公室主任。我不禁有些好奇,在北方的寺院里,还没听过有这样的设置。由此可见,寺院也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现代化了,连办事机构和人员的称谓,也都采取了社会单位的样子。

弘化禅寺座落在近山顶处,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一般的佛教寺院,都座落在山脚或山腰里;而只有道家的庙观,才会建在山顶最高处。这据说是因为两家不同的教旨所致。佛家追求的是涅槃解脱,而道家则追求成仙升天,当然是离天越近的地方就越好越方便些。考虑到东方山的佛道渊源,也就不难解释了。

从风景区大门到弘化禅寺,还有一大段的山路,源乐法师就让我重新上车,他和年轻法师也一起上了车,迎着黄昏的山雨向山上开去。途中看到几个建在路边的小寺院,源乐法师介绍说,那些小寺院,基本上都是弘化禅寺的下院。

04

到达弘化禅寺时,雨下得更大了,天也完全的黑了下来。山中的夜,是真正的黑夜,没有灯火就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源乐法师说,正慈方丈下山还没回来,刚才来电话,让我们先吃饭,一会他回来再一起晤谈。源乐法师将我领到一座三层搂前,说方丈和寺里的多数僧人,都住这楼上。源乐法师也住这里,是底层的一套二室一厅,厨房卫生间样样齐备。他住一间,寝办合一。另一间是方丈的师兄清远法师居住的。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这套房的门口,挂了一块很大的牌子,上书:东方山诗社。

我们在他的房间谈了一些各自的近况,办公室主任来请我们去小餐厅用餐。出了屋门,只听漆黑里一片的雨声,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紧随了源乐法师摸索着向前走。

源乐法师曾经向我介绍过,正慈方丈年富力强,是中国佛学院毕业的研究生,被东方山的前方丈,也就是他的师父召回山接任方丈的。正慈法师还是国内“第一个带着电脑上山的僧人”,这在佛教界曾一时传为佳话。这些介绍和传说令我兴奋。可以想见,这位年轻方丈的与众不同,是一位极具现代意识的僧人。源乐法师还说,年轻的方丈立志佛教文化的研究弘扬,求贤若渴。

我想马上见到这位大善知识。

约21:00多,源乐法师说方丈回来了。于是我们上到二楼,进入最里面的一个套房,那便是方丈室。

正慈方丈看上去30多岁,戴副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僧人。在整洁明亮的小客厅里,他请我们坐下来。但他的事务很忙,屋里人来人去的不断,电话也不断。有找他在什么票据上签字的,有汇报工程情况的,还有请示明天工作安排的。源乐法师陪我坐在那里,却插不上什么话。后来办事的人总算没有了,但正慈法师已经面露倦容。源乐法师见此,便起身带我告辞,说明天再说吧。

是夜,我被安排在二楼的一间招待室里,同住的是一位姓周的小伙子,他在当地的政府部门供职,是因为心烦了特意到寺里来静心的。

05

第二天天不亮,就被一片人声脚步声惊醒。原来这天是农历十五,是香客信众烧香拜佛的日子。

这天没有见到正慈方丈,据说他一早就坐车下山去了。

源乐法师带我去HS市区游看。那里有个磁湖,据说当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这里做黄州团练副使时,曾于此湖中和黄庭坚等文朋诗友泛舟玩月,饮酒赋诗,故而此后的文人墨客至此,也大都要在这磁湖留连一番,或驾舟湖上,或饮酒亭榭,做一番风月无边的追忆与表演。我和源乐法师,也算是恭添文人之列吧,所以也就在湖边散淡游走,捡拾些风流往事谈论。但磁湖真的很有韵味,也很大,在雨雾之中,看上去颇有些浩瀚。那天我们去时,刚开始是阴天,后来下起蒙蒙细雨来,所以在磁湖之畔漫游,便见湖面上烟雾缭绕。湖的远岸,是青山石影。山光水色中,一片的寂静,令人心旷神怡。

这确是一个好地方。我当时就想,假若真的来东方山编辑刊物,就提个建议,不住寺里,而在这磁湖之滨租间房子,居办合一,公私一处,当是一件美妙的事。

有此想法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发现,这HS市,不知为何,市场经济的商业意识似乎还很淡薄,没有其他地方那样,到处都是做生意的店铺摊贩,一片的喧嚣市声。这个城市很安静,街上人也没有那么的稠密,且干净整洁。特别是这离市区有一段路的磁湖,长长的湖滨大道上,不要说游客,连行人都很少。这对当地的经济可能不算一件好事,但却颇合我的心境。我将这个想法告诉源乐法师,他和我一样兴奋,这可能就是文人的一种幻想或者说浪漫蒂克吧。

当然,我的这个小心愿,是没有实现的。两天后我离开东方山时,这一切就都成了往事。

在人的一生中,许多的地方,许多的人,许多的事情,往往都在不经意的一挥手间,成为永别。我想我因为源乐法师的缘由,相识的东方山和磁湖,若无另一段因缘的发生,今生重逢的可能性是很小了的。

06

我和源乐法师下午回到东方山时,天已变晴。在山前我俩分乘两辆摩的上山,收费和两人乘轿的差不多。在弘化禅寺山门前的停车场下车后,源乐法师说,我们绕小道回寺吧。弘化禅寺依山而建,从停车场到寺院,还有几百米的石阶坡道。坡道两边,则是一家接一家卖香烛、纪念品或小百货的店铺,其间也夹杂着几家小饭店。令我新奇的是,在山门的一侧,还建有一间土地庙,里面供奉着的是土地神夫妇,也就是通常说的土地爷土地奶奶老两口儿,并且香火还挺不错。可见此地乡民,对中国这位离他们生活最近的小神,还是满有感情的。而在我生活的北方地区,土地、城隍、山神之类的旧日神明,是早已没了影子的。后来我和源乐法师在山中游转时,看到其他的一些小寺院,也大都如此,在寺门外建有山神庙或土地庙。也有的就干脆佛道不分,佛祖与玉帝供在一个台子上。这大概可以佐证此山“仙佛一家”的特色。源乐法师还引了一句宋人的诗为证:

“白莲智印蟠桃朔,仙佛同归一道场。”

“白莲智印”是指东方山佛教开山祖师智印和尚,他的墓塔就在弘化禅寺里面;“蟠桃朔”当然就是在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方朔这位老先生了。关于他们,都有很多的神奇传说。这也是几乎每一座名山胜景都有的常例。

就像几乎所有的名山都会总结出“八景”之类的名胜古迹一样,许多地方的传说也都极为相似,不同的只是张三换了李四,北山换了南山。不过,没有了传说和典故,一个再好的地方,也会显得没有历史没有渊源没有文化,因此也就显得无趣。这当然也要算是中国特色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吧。特别对于吸引游客这一条,有无传说古迹,会是大不一样的。而游客的多少关乎经济,关乎钱,甚至还关乎当地官员的位置升迁之类的东西在里面,所以就显得比较重要了。

随源乐法师从山门一边的石阶山道慢慢向山上走,两边是各种的野生杂木。途中又看到几座小寺院。有的很小,只有几间房子,远看像普通的山居人家,到跟前方知是一个道场。源乐法师说,别看这些道场小,却是各有各的传承来历,各有各的香火供奉,谁也取代不了谁,谁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和根据。不一时,我们到了山顶。山顶倒是相对的平坦,在林木之间的空地上,不知是山民还是寺僧,种着一片一片的油菜,这时正是花开季节,金黄金黄的花儿,在夕阳的辉照中,透出一种高贵和神秘。

站在山上向四周眺望,只见左右远近都是山,峰峰相连,绵延不断。其实,这东方山实在算不得高,海拔不到千米。但既然可以号称“三楚第一山”,那就一定有它的独到之处。想必是在这山的独特人文资源之外,还一定有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在里边。问了源乐法师,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地名叫做铁山,是HS市的一个区。又有一地名叫大冶,是一个县级市。这些地名显然都与矿藏和冶炼相关。

我随源乐法师在山顶的小路上转了会儿,突然听到一阵诵经声从脚下传出。寻声望去,看到在山林的绿荫之中,有一片殿宇楼房,随山势次第而筑,若隐若现。源乐法师用手指着说,这就是弘化寺,我们现在在它上面,从那边绕下去,就是它的后门。果然,我们向前走了不远,见有一道石阶通向下面,我们沿阶而下,恰好就到了弘化禅寺的后门处。

回到寺里,正好还赶得上吃晚饭。

07

在东方山的第三天,是和源乐法师一起去铁山。铁山原是一个县,现在改成HS市的一个区。源乐法师带我去铁山,主要是想与我找个小酒馆坐下聊聊天,找找在北方那个老城市中的某些感觉。当然,他对邀我前来共同办刊已基本不可能的事实,也有一份遗憾在里面。其实,我理解他的孤独,在这座南方的山上,他可以说是一个另类人物。文人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并不会因为穿上了一袭僧衣而彻底改变。

当然,他可以用禅语公案来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解说,但在大家的眼里,你就是另类。比如喝酒,比如不去拜佛诵经做功课等等。语言的不通也是个问题,让他无法简单地融入到当地的人群中。我对湖北话就很头疼。

在铁山唯一的公园里转了一圈后,我们就在一条背街找了个小酒馆,将中午与下午的时光,都在这里消磨了去。这是很好的一个地方,也是很好的一种方式。

异乡背街小酒馆,

故人老僧一壶酒。

这一切让我至今想起,还感慨系之,如在昨日。当我们回山之时,都已有些仙味在身了,路都是飘飘的。

那晚因为我决定次日要走,所以源乐法师又带我去拜访正慈方丈,想无论如何应该谈一下来此应该谈的事情才对。方丈依然的忙,还有另外的客人。那人是个“走山的”,也就是靠在各个山头游说发财的人,一看就是老江湖。他先自我吹嘘了一阵子,说认识国内什么什么山的什么什么大师,什么什么大师又是他的师父,继而两眼放光满口白沫的说他白天已经在寺院和附近山上看过了,这地方确是块风水宝地,一定会出大人物。说得正慈方丈笑容满面时,他又不失时机的移坐到方丈身边,脸贴脸的要给方丈看相。方丈笑着,只是稍微移了下身子,大概是有点畏惧那人横飞的吐沫星子。我们本想等那人的表演结束,甚至想方丈也许会以有客人或有事要议为由,将那人打发掉。但方丈似乎对那人的看相看风水并不厌烦。我和源乐法师久坐无趣,只好再次起身告辞。

我突然觉得有点滑稽,有点可笑起来。

第二天源乐法师在送我下山的路上,告诉了我一些情况和正慈法师的为难之处。也就是说,办刊的事情似乎还只是一个想法,一个计划。刊物办不办,作为常务副会长的他,也还决定不了。这里面大概牵扯到人事、经费等一些问题。只是令我不解的是,这些情况是完全可以当面对我谈的,毕竟我是专为此事被邀来的客人呀。

不过,可笑也罢,滑稽也罢,我还是要说声谢谢的。毕竟假此缘由,我总算有了一个与老友相聚的机会。况且,还又认识了一座山,见到了一些不同于我家门口的人和树。

08

由此想起令更老兄,在这方面就比我稳妥多了,一般不会犯我这类简单的小错误。其实我也并非一个特别容易冲动的人,但我的“想到远方去”,以及对江南水乡的向往,使我不可能过多去考虑细节,也不会放弃实现心愿的任何可能。这在一个月后的天府之行中,又一次应验。我依然是孔兄的先行,依然的不尽人意。但这次我是自断归路,在异乡留了下来。

我觉得,我的终于走出那个古城,那块故土,才是生命中最大的一个胜利,是战胜自己根深蒂固的惰性的一个胜利。

不轻易行动,当然就不会轻易受伤或失败。但是,行动毕竟也有行动的好处。你可以在失败、挫折甚至受骗中,弄明白好多原本不明白的东西。如果说人生无非是一个过程的话,那么,无论怎样的经历,就都是一种收获。失败或成功,那只不过是人们一时一地的无聊标准而已。

况且,异乡的云和雨呵,是真的与故乡不同。

听说源乐法师是在几个月后离开东方山的。在离开之前,他曾发起组织了一次“黄石诗会”,邀请开封诸诗人参加,也邀了我。但我当时刚到四川,且经济吃紧,只好忍痛没有前往。再后来,就没有了这位老友的消息,也许他又回到了那座古城吧,那里毕竟是他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或许,在经过了四处的漂泊之后,我也会去寻找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预感告诉我,我最后的家门,应该就是佛门。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