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平风云急征调
第9章 安平风云急征调
说起九夏国的由头,相传古帝夏皇一统天下后,因其治下疆域辽阔、物阜民丰、礼制初兴,气象如盛夏般蓬勃,故称“夏土”。又勘定山河,依山川形胜、民风特质,将广袤国土划分为九大区域,统称为“九域”。
九夏这一国名,则取意“承夏启之明德,统九域之广疆”。自此,“九夏”便成为这片古老土地、悠久文明及其子民共同血脉与身份的象征。
如今九夏国内现行的行政区划分体系为九域(省)三都(直辖市),多是继承了古夏遗风。
而云梦域位于苍南域北部,是九域腹地,鱼米之乡的汉江平原则贯穿其中。
……
有人说江汉平原的泥土是神仙蘸着鱼血揉出来的,腥臭。
那正月里埋下的鳝鱼骨在清明抽纸发芽,阴气寒透了屋舍,老辈人说这是汉江人的魂灵在阴间翻土,而武棠是断然不信的。
武棠记得妈说他爸下葬那日,八个赤膊汉子抬棺走田埂,棺材板缝里漏出的纸钱沾了露水,落地就长成指甲盖大的红蓼。武棠妈又说村口神婆抓把蓼叶往里掷,嚷着是先人派来镇水患的兵,定叫来年汛期汉江再不敢犯界。
可笑是来年汉江水确实安生了不少,但又犯了旱灾,一来二去,收成不增反降,气的武棠再也不信河伯水神,心想收了供奉却不干活的神明,端不是啥好东西。
武棠他爸是抗洪救灾时被浪拍进水里丢的。
“长江水打摆子,天门山扶不住,龙王收租子,冲垮龙王庙。黄凤楼牌坊晒着破渔码头青石阶哟,一年淹三遭……”
那是武棠打小就跟着众人唱的汉江民谣,字里行间是江北人千年与水灾斗智斗勇的寒酸。
听和武棠爸一同救灾,隔壁村一起入伍的安叔说,那浪如一个夯实的巴掌拍下来,人就忽地被打蒙了似的,四肢僵硬挺直,然后就坠入了水里。
“安平鱼上岸学走路,汉口墙根泡成老酸粥。热干面拌着泥沙吞下喉,千湖域,碗里装不下半瓢粥……”
武棠的声音洪亮悠长,他身板挺直,打小就四肢精壮力大无比,难怪入伍参军后也在部队里各项赛事名列前茅。
武棠起初要学父亲一样参军,武棠他妈是不许的。
可汉江人做事爱讲个“缠“字,武棠也有这“缠人”的性格。汉江这地插秧要缠着节气,嫁女要缠着属相,连砌灶台都得用糯米浆缠三遍青砖。
九域通衢之地的汉江人养出“九头鸟”的生存法则。
春播时两家争水,不吵不闹,请来茶馆“吃讲茶“——输的那方要往对方田里倒三桶汉江水,这叫“借龙脉”。
武棠十二岁见过最绝的纠纷:李家寡妇和王工匠为半尺宅基地闹到祠堂,最后竟把争议地块修成土地庙,香火钱对半分。这种能把死局盘活的本事,在鄂语里叫“解筋”,比京城人嘴说的“局气”,更多三分缠劲。
汉水边长大的男将都有股子“沤劲儿”。
春上插秧,别处人弓着腰往后退,汉江人偏要横着走,说这样稻穗才能学螃蟹打横长。
武棠他妈最擅腌臭鳜鱼,瓦缸里沤足九九八十一天,揭盖时臭气惊飞三里野鸭,偏偏武棠爱吃,越是滂臭越能下饭。吃得下滂臭的饭自然也能怄滂臭的气,武棠上了大学第二年,就悄悄报名参军入伍,气的他妈病得一个月没下床。
这沤出来的腥臭狠劲让在武棠心里那是入了骨的,武棠二十岁,在部队比武被打断三根肋骨,台上那是咧嘴嬉笑只字不提,待到傍晚营房吃饭在庆功时直接疼晕厥过去,众人才看见这家伙满身内衣都浸满了自身血水。
汉江啊汉江……
滔滔之水东去不愿复返,大浪淘尽,是楚地两岸百姓多少千年的苦。
武棠还听妈说,每年七月半的汉江,都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冥河路,逢这日子武棠他爸便会顺着河水逆流而上寻到家里。
七月半的武家敞开门户夜不关灯。
而武棠娘房门也不关,甚至还特意只睡得床的一半,久违的摆上两个枕头。
武棠嗤笑说爹回来了也只是鬼压床,自然又得一顿鞭笞。
可在河里放灯的老倌子也常说,汉江通着幽冥水路,而且灯芯要用未嫁女的头发才亮得长久,这样逝去的亲人才能在家里呆久一些。
在汉江这地,先人回家是有福气的事,因此大家在七月中旬争相点亮了水灯,给逝去的亲人指路回家。
武棠在部队里经常说他十六岁那年被拽去凑数,硬被神婆剪去一绺鬓发,混着渔家女的青丝搓成灯捻。那夜三千盏绿火顺流而下,又在云梦泽古处迹打起了璇儿,江心升起团磷火化作虎座凤架鼓,震得两岸老屋瓦片叮当响。
有战友打趣,未嫁女是要处子,怕不是神婆找不到处子,抓你个小处男的毛发凑数,当然其它战友纷纷笑道天地无鬼神,要相信科学,相信这那主义,相信唯物主义世界观!
但武棠记得小时候发生过最邪乎的事,莫过于“借阳寿”。村里九十岁的太公快咽气时,老村长带人抬着棺材绕宅三圈,棺材里铺满带露水的早稻。武棠亲眼见太公突然坐起吞了七粒稻谷,喉结滚动如擂战鼓,吃完指着祠堂梁上悬的桃花木剑说了句“不够咸“,这才真正落了气。
谁人小时候听闻过些许古怪事?
可如今,在武棠短短三十年人生里,所有千年汉江多少稀奇古怪事,都在今天这陨落飞星中变成无稽笑谈。
这颗翠绿如杨柳招枝的陨石闯入蓝星,如马王堆里古汉宝剑寒气劈天,剧烈的强光吮吸了所有天色,这是不与人间一道光,惩罚地老与天荒,暗比星夜一痕泪,明如裂天一梭阳。
防空警报全城啸叫,天光猩红异象横生,但刚结束彻夜手术,方得片刻休闲的武棠站在县人民医院顶楼空中花园休息处却不愿离开,任由身旁实习小护士反复拉拽,就几乎矗立站定一般。
“武医生,快下楼啊!全县已经发布一级警告,要就近找安全地……”
武棠面色阴沉的指着北方陨石将落之地,咬牙说道:“小刘,你知道我老婆在市财局里工!”
“知道知道……可你光盯着用眼神守护,难道就能安全了么?”
安平县距离墨沂城中心不过五十公里,距离陨石落点可能更近,约三十五六公里,这颗落地的陨石,那漫天光火的景象如同万千纤细而缠绵酸软的针尖在疯狂于武棠心口揉搓。他在安平县长大,又归根于安平县,两年前到墨沂城进行骨外科医生先进经验交流时,阴差阳错认识了市财务局的妻子晓蕾。
晓蕾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和自己乡下村里泥腿子身段不同,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光鲜亮丽的城里人,工作体面且薪资丰厚光是城里和首府里的房产四五处,就已经是他们小县城人几辈子努力都得不来的财富。
也不知是修了武棠几辈子的福分,才争取到和晓蕾凑在一起的机会,他这两年是极度珍惜和妻子相处的一分一秒,甚至已然成为了县人民医院上下皆知的气管炎加宠妻狂魔,本想着今年年底就可以通过岳父关系安排到墨沂城里的区级医院工作……
可武棠的那悬着的心,随着陨石降落爆发出的刺眼而璀璨的光波,多少是有点见光死了。
首先是屏住呼吸的观察,当陨石触碰到视野尽头那低矮连绵山丘的那头,天空如同被接触不良的大功率手电筒试闪着一般,连续四五个让寻常人瞎了眼的闪光在无垠大地的尽头来回横切,紧接着闪光越叠越快最后连成了一段长达十数秒的光亮。
武棠甚至能够肉体感觉到自己被这天光给浑身泼洒湿透了一般,被强光照透的身体如同赤裸得没有任何一丝秘密给剥开,摆在了天地之间。
在强烈的光亮后又是一片漆黑的寂静,武棠的双眼短暂失明,大脑紊乱空白,以至于被空气中荡漾过来的强烈冲击波给掀起了半截身子都浑然不觉。
狂风呼啸,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席卷地壳仿佛大地跟着打了个喷嚏一般,强烈的地震中,好在护士小若不离不弃,奋勇探头将武棠拉拽进了楼道之中。
嘭的一声武棠有些身子发软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胸口强烈起伏贪婪的啃咬着空气,陨石坠落那惨烈而壮阔的景色则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武医生,你想死请不要连累别人好不,这里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是自杀寻短见的地方!”小若摇晃着武棠的肩膀大声呵斥。
武棠蹲在地上,揉搓着太阳穴和胀痛的眼球,而是尽快平复心情。不出意外,县医院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将要迎接成立以来最疯狂的爆炸时刻。
“要你说?我只是一时没站稳而已。”
武棠倔强的说辞,并没有挽回太多颜面。
……
云梦域安平县人民医院,陨石撞击二十小时后。
清晨五点的门诊楼像被掀翻的蚁穴,担架床堵塞了所有消防通道,挂号窗口变成分诊台,两名原本应当慢悠悠、懒洋洋站岗巡逻的六十岁老大爷保安,正举着扩音器嘶吼:“请大家务必维护好现场秩序!颅脑外伤去停车场!气胸患者到食堂排队!不要推搡拥挤!不要插队!如遇紧急情况请尽快告知我们!”
可每一个患者似乎都是“重伤”,每一个病人都有紧急情况,每一个人都有插队和优先治疗的借口与理由。
整座医院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糊糊粥水,医患的哀嚎如同万人演唱会中的瞎嚷嚷起哄显得震耳欲聋,而医院办则不慌不忙的翻出了吃灰多年的《战时诊疗指南》摆到一楼大厅发放,自然是无人问津。
因为电力系统得不到保障,电力部停用电子病历系统(电力优先保障手术室)改用纹身贴纸标注伤情等级:红(濒危)/黄(危急)/绿(轻伤)。所有病人都希望自己的胳膊被猩红的荧光笔画上标记好得到最快的救助,但护士们严苛的目光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确认,竭尽全力的节省医疗资源被滥用和浪费。
危难之中也有渴望特权的男女,嚷嚷着我是谁谁,我父母又是谁谁的大有人在,用凶狠嚣张的目光穿越人民群众瞪着医生护士要求特殊待遇。
但诸如武棠这般的骨干医师却是理都不理,近乎连轴二十四小时的超长运作,让他双目猩红布满血丝四肢有些力竭颤抖,好在有钢铁意志驾驭,不敢过多喘息的他穿过走廊时,不幸踩到一团黏腻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某位重伤孕妇在走廊分娩中宝贝护士剪落的脐带。
“病人A,开放性胫腓骨骨折,白骨刺穿作训裤肌肉呈絮状外翻,最晚四小时内要进行手术。病人B,多发性肋骨骨折伴血气胸,皮下气肿形成蛙状胸廓起伏消失,红色标记,已要求立即胸腔穿刺。病人D,骨盆粉碎性骨折,膀胱破裂致尿液性腹膜炎休克……”小若拿着病历本侧身紧跟在武棠身旁,踉踉跄跄的躲避着地上躺着的手手脚脚,宛若是个累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秘书。
她本是云梦域首府江武人,和安平县这种穷酸地也没啥关系,只是学校安排实习被临时分配到这里,这也是她和安平县唯一的缘分。
被院长安排到了年轻有为的武棠医生旁学习,小若本是非常满意的,毕竟和许多安于在小县城里过平淡生活,技术略显粗糙的医生不同,小若认为武棠的能力放在江武市也没有任何问题。
此刻距离两人不过三十米处,大厅中央的护士长正挥舞着账本自暴自弃似的咆哮着:“绷带库存归零!拆除所有窗帘布高温蒸煮!担架不够了,给老娘把ICU的病床的侧挡板都拆下来拼接!”
护士长日常可是讲话细声细语的女人,现在却鬓发凌乱的扯着嗓子大刀阔斧的指挥着物资分配。
疯狂的天灾让县医院忽然涌入了和自身体量完全不符的大量病人。安平县本身受灾就不轻,可好歹重伤人数并不算多,但那一车车从墨沂城东源区拉过来的重症病人们就不同了,形态各异的惨状着实吓坏包括小若在内的一众年轻护士。
武棠让自己的视线尽量抬高,看着昏黄发黑的廊灯,不去低头看着遍地惨状的伤者,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不会一时心软停下来为所有哀嚎的人看诊。
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确认一下自家母亲的伤势,尽管她也就胳膊肘子被划拉了一道口子,没啥大碍的在医院角落里蹲着,累了自己能走回家的。
所有医生护士在熟悉的医院里此刻都寸步难行,挪动如行兵打仗一般,随时都有患者拉拽着他的胳膊腿脚求救,他们病患可不管专业是否对口,盯着白袍的就不愿意放过。
好在武棠带着小助手最终顺利的闯入一个小办公室内,里头的办公室长桌被拼成一条,躺着三五个重症病人都气若游丝的高挂吊瓶,悬着那危若累卵的性命。
“消防员李某,右股骨干粉碎性骨折合并腘动脉断裂,女学生陈某椎体爆裂性骨折……”
“我们的神经外科医生呢?!”武棠翻看了几人的伤势,有些暴躁的打断道。
“王主任已经累晕过去两次了,正在楼上躺着休息,他也连着做了六台手术,真的熬不住了。”房内原本留下来的年轻护士带着沙哑的哭腔说道。
武棠面部轮廓被军旅生涯削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却在颧骨处被医用口罩勒出浅粉色压痕。
他的虹膜呈罕见的灰褐色,凝视X光片时会微微眯起,眼尾褶皱里藏着未清理干净的石青粉,但他平日里高耸衣领,可以隐藏的则是左侧锁骨下方3厘米处留着步枪后坐力造成的星形疤痕,这道疤跟白大褂第三颗纽扣形成微妙对称。
“这女孩要做椎板切除减压……”武棠说完,忽然身子一晃,右手随手找了个椅子撑住。他自身显然也到了一个极限,意识恍恍惚惚,视野里的色泽忽明忽暗。
太多的病人,太多的伤患,甚至太多的死人。
他都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因为信号管制的缘故,他无法接收妻子是否存活的讯息,他多想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开车前往墨沂城看个究竟,那陨石落地的方向分明就是妻子工作所在的区域。
他的理智也认为凶多吉少,但他的感情却告诉他妻子必须是幸运的。
但他的职业操守,他曾经当兵那铁的纪律告诉自己,坚决不能放弃这满院哀嚎的伤患。
以至于他甚至都不愿意去询问那些从墨沂城东源区边缘乡镇转运过来的病人,市里的情况如何,区里死伤如何。
“武医生,你需要休息。”小若自己也很累,但她好歹并不需要上手术台,只得一把拉拽着武棠坐到一边“病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救不过来,院长不也说了么,非常时刻,保命为主,每个都要求治好是不可能的。”
“保命?”武棠冷笑着抬起头来,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都分裂成了三四个,在来回交错摇曳,但仍旧斥责道“比如说这个小姑娘,随便处理一下,那确实可活下来,但可能会高位瘫痪,她是不是会想着不如死了算?”
小若看着躺在桌子上那沉睡过去的女孩,有些不忍的别开脑袋“但是剩下来的药物和时间,我们可以让张三李四,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躺在上头的人如果是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武棠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想的那么棒说的那么好听,就可以成孙悟空分身百八十个武医生然后把所有人都救下来?我看了库房了,医疗器械和药物根本都不够!”小若也是来了脾气,一把甩掉了手里厚厚一叠的医患档案。
武棠看着有些崩溃的小助手,无力的摇晃起脑袋,他长吸了口气恢复冷静,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口袋里沉积许久的手机这时居然响了起来。
小若和另一个护士一阵惊疑,因为她们也是在最近的二十个小时里,除了最开始接二连三的收到成片政府通告短信外,手机就再也没有接到任何额外讯号了。
武棠惊疑不定,他和许多人一样也有莫名的幻觉,会以为某个瞬间信号突然恢复,然后大量的关于亲人的通知叮叮咚咚落花流水般的落入自己的屏幕。
只是……
“临时征招通知?”武棠一把抓过旁边的小若“你帮我看看!我眼花。”
武棠没有开玩笑,他虽然没有近视,但长时间高注意力的手术让他没有办法凝聚心神,此刻心慌意乱居然连几行大字都看不出来。
小若接过手机,来回打量着几个字,絮絮叨叨的低声念了出来。
【云梦域防汛指挥部特急征召令】
武棠同志(身份证号):
根据《九夏国国国防动员法》第二十八条及《云梦域自然灾害应急预案》战时条款,经核查您兼具预备役少尉及执业医师双重资质,现依法执行强制征召。
征召岗位:
任务时限:即刻起至“陨击”灾害得到全面控制
报道坐标:安平县洛江渡口
拒征将面临《国防动员法》第六十四条追责
运输保障:安平县警备区特勤中队将于凌晨6:00前抵您现登记(安平县人民医院)协助装载个人卫勤器械
汉江安澜重于泰山!
云梦域陨击救灾临时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