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之内，月华如水，静谧流淌。

云霖白鹿在徐清灵身边亲昵地蹭了蹭，而后四蹄踏着清风，悄无声息地回到园中。

那里，一座被透明光罩守护的苗圃。

光罩之下。

一株通体碧玉、枝叶璀璨如北斗七星的灵植，正在从星空接引明月光华。

月华飘落药园，好似纱衣，泽被众生，万物生辉。

寻常花草沐浴在太阴月华中，都似得到无上恩泽，贪婪汲取，愈发葱郁欲滴。

唯独阵法中央那株灵植，显得格格不入。

它通体碧玉，七片叶子本应璀璨如星辰，此刻却光华黯淡，枝叶耷拉，透着一股奄奄一息的死气。

纵然有云霖白鹿渡送青蓝二色的生命气息，也只能勉强维持其不致枯萎，毫无半分生长之意。

长此以往，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清灵静静望着，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她似乎被勾起了深埋心底的伤心事，粉嫩的唇瓣紧紧抿着，一双明眸中水雾氤氲，泫然欲泣。

“那是七星草……爷爷说，是娘亲离开前亲手种下的……算来，快八年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它一直这样，像是想念娘亲，再也不肯长大，也不开花……真是急死人了。”

云霖白鹿似是感应到她的悲伤，再次踏风而来，用温热的脖颈将少女轻轻圈在怀中，无声地给予安慰。

徐清灵将脸颊埋在白鹿柔软的毛发里，闷声道：“鹿姨，我没事的。只是……只是有些想爹娘，又担心爷爷的身子，才没忍住。”

片刻后。

她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湿润，又变回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陈玄招了招手：“小师叔，你别笑话我哦。灵儿还小，长大后一定会跟阿兄一样坚强的！”

“嗯，你一定可以。”陈玄的回答简单而郑重。

徐清灵这才破涕为笑，献宝似的拉着他上前：“小师叔快看，这可是能延年益寿的七星草，整个望月谷都找不出第二株呢！你今晚跟我来，算是有眼福啦。”

陈玄缓步上前，俯身凝视。

此等灵植，不仅有阵法守护、灵兽照看，其形更如北斗映月，神异非凡。

“延年益寿”四字，果然分量千钧。

他不禁感叹：“如此奇药，却生机濒临断绝，着实可惜。若能盛放，该是何等瑰丽的景象。”

“是呀！”

徐清灵蜷着腿蹲下，双手护着裙摆，眸中满是憧憬，“以前有位仙子姐姐来给爷爷看病，她说七星草若能开花结果，炼制成延寿丹，就能让爷爷长生不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陈玄心中了然。

修仙者寿元亦有尽时。

徐老虽鹤发童颜，但眉宇间的老态与暮气难以掩饰，确实需要丹药续命。

“小师叔。”

徐清灵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期盼的光，“你那么厉害，能不能……帮帮七星草，让它开花结果？等灵儿长大了，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这……”陈玄面露难色，坦诚道，“连那位仙子姐姐都束手无策，以我目前的浅薄修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抱歉啦，是灵儿强人所难了。”

徐清灵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立刻又重新振作，握起小粉拳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多个人就多份希望，我们一起想办法，将来总能找到救它的法子！”

“好。”陈玄郑重点头，许下承诺，“徐老于我有恩，他日若有能力，定当竭尽所能。”

他身怀【衍道星图】，毗邻书坊万卷藏书，自信这并非空话。

“小师叔，你真好。”徐清灵的眼中泛起纯粹的信赖，轻轻抱了他一下，“灵儿喜欢你。”

这孩子，竟将如此沉重的期望藏在那天真烂漫的外表下。

陈玄心中微叹，也回以一个温柔的拥抱。

“好啦，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睡觉咯。”徐清灵起身时，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明天又要早起背书，睡晚了被爷爷发现，又要打屁股啦。”

“若真如此，我一定替你求情。”陈玄认真道。

“嘻嘻，你果然是个大好人。”徐清灵笑着与白鹿挥手作别，蹦蹦跳跳地走回后院。

陈玄跟上几步，却见她停在墙角阴影里，低着头，小声解释：“小师叔，你别误会……鹿姨送你见面礼，不是想让你帮忙救七星草的。是我……是我自己想求你帮忙。鹿姨是好鹿，不功利的……功利的是灵儿。”

陈玄蹲下身，平视着这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女孩，温声道：“谢谢你的信任，灵儿。你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这个外人，我倍感荣幸。”

徐清灵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灵儿喜欢你，好心的小师叔。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她说完，便如小鹿般轻快地跑回西厢房。

关门前，她又探出小脑袋，用口型无声道：“你明早要是起不来，我也会帮你求情哒！”

陈玄失笑，同样用口型回了句“多谢”。

待房门彻底关上，他收回目光，正欲返回阁楼，心头却陡然一凛。

一转身。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矗立在背后，目光灼灼，不知已来了多久。

是徐老！

陈玄瞬间感到一种三更半夜带人家孙女出门、被家长抓个正着的心虚，一时间竟不敢与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

“师父，我……”

“无需解释。”徐老的声音却意外地温和，“灵儿顽劣，给你添麻烦了。”

陈玄这才暗松一口气，忙道不敢。

徐老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偏院中的云霖白鹿和七星草，眼神几度变幻，似有温情，亦有痛楚。

他缓缓道：“灵兽通灵，能辨人心。陈玄，老夫这次，没有看错人。”

“多谢师父信任，弟子定不负所望。”陈玄拱手道。

“嗯。”徐老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七星草上时，身躯不易察觉地一颤，整个人仿佛瞬间佝偻了几分，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自责与厌弃。

陈玄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情绪，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只听徐老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满是岁月的萧索与疲惫。

“灵儿的请求，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株七星草，留之何用？”

“尘归尘，土归土罢。”

话音落下。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极长，说不尽的孤寂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