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牧野新拓铃为界
第7章 牧野新拓铃为界
银角圣羊的庇佑与“风雪引”沟渠的智慧,让雪域盆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岩羊群如流动的云朵,在改良的草场上繁衍壮大;青稞田的金浪在阳光下翻涌,第一次压过了牧场牧草的规模。曾经濒临绝境的羌、氐两族,人口如融雪后的溪流,汩汩增长,毡房像雨后蘑菇般在盆地各处涌现。孩童的嬉闹声、牛羊的鸣叫、锻造新工具的叮当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安的喧嚣。
然而,这份喧闹之下,一丝隐忧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胡猎骨站在重新加固的瞭望塔上,目光扫过盆地边缘。曾经丰茂的改良草场,靠近聚居地的区域,已开始显露出过度啃食的痕迹——草皮变得稀疏,裸露出浅褐色的冻土,像一块块刺眼的补丁。几只年幼的岩羊正费力地啃食着草根,显得无精打采。
“哥哥,”负责草场轮牧的年轻头人诺雅,如今已是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快步登上塔楼,眉头紧锁,“西边第三号轮牧区的草,比往年提前半个月就见了底。新生的羊羔太多了,现有的草场…快养不活了。”她指向远处一片地势稍高、连接着未知雪原的缓坡,“我们测量过,那片坡地日照充足,雪水融化后也能引过去。若能开辟成新牧场,至少能多养活三成的羊群和新增的人口!”
胡猎骨沉默着,望向那片看似平缓的坡地。它像一道沉默的门户,连接着盆地外更加辽阔却也更加莫测的雪域。骨杖上的雪莲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寒意。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很快在族人中掀起了激烈的争论。议事的大毡房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或激动或忧虑的脸庞。
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问题是,开辟新牧场究竟是生机还是陷阱?
“必须开辟新牧场!”一个壮硕的氐族青年拍案而起,他是新组建的狩猎队队长,“看看我们的孩子,看看新添的羊羔!守着雪莲谷这方寸之地,难道要大家以后饿着肚子,看着辛苦壮大的族群再萎缩下去吗?我们有圣羊庇佑,有首领的神铃,还有‘风雪引’,怕什么未知之地?当年我们的先祖,不也是从更寒冷的极北之地迁徙过来,最终发现这里的么?”
他的话语引起了许多年轻人的共鸣,尤其是那些新成家、渴望为后代拓展空间的族人。他们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现有局面的焦虑。
“糊涂!”羌族的老牧人贡嘎,曾经多次经历过“雪魔封天”的恐怖,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那坡地之外是什么?是更深的山谷,更厚的积雪,谁知道藏着什么精怪?先祖找到这里,是神铃和圣羊指引的福地!随意踏足未知,惊扰了沉睡的雪山之灵怎么办?别忘了‘雪魔’!那黑霜之夜的恐怖,你们这些后生仔哪里懂得!”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向供奉在毡房一角的天地双铃,“神铃的力量守护着这片盆地,出了这‘风雪引’圈定的范围,神铃还能护住我们多少?”
诺雅站了出来,她的目光坚定:“贡嘎阿爷,我们感念圣羊和神铃的恩德。但族人不能永远只靠神迹活着!先祖的智慧,不正是与自然抗争、寻找生路吗?我们有工具,有测量雪水走向的经验,有识别毒草和险地的知识。开辟新牧场,不是莽撞,是运用我们积累的智慧去拓展生存的空间!难道要等到草场彻底枯竭,牛羊倒毙,族人挨饿,才去祈求神铃降下更多的草吗?那时还来得及吗?”
支持开辟的一派纷纷点头。有人补充道:“我们可以先派小队伍去勘探,像当年寻找赤鳞草一样谨慎。确定安全了再逐步迁移部分羊群过去。圣羊不是也在盆地边缘活动吗?它也没出事啊!”
“圣羊是神兽!”一位保守的萨满学徒反驳道,“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平衡。我们凡人踏足,打破了平衡,引来灾祸谁负责?那场‘雪魔’之灾,不就是因为…因为…”他欲言又止,似乎觉得将灾难归咎于族人的某种“不敬”有些牵强,但眼神中的恐惧是真实的。
胡猎骨一直没有说话,他摩挲着骨杖上的雪莲花,感受着杖身传来的微凉触感。作为首领,他必须要听从来自不同立场的族人的意见,争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理解年轻人的锐气和扩张的渴望,那是族群生命力的体现;他也深深理解老人们的恐惧,那是用血泪换来的对自然伟力与未知的敬畏。他望向窗外,银角圣羊正卧在远处的雪坡上,巨大的头颅转向那争议中的缓坡方向,幽蓝的巨角在阳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似乎也在静静观察着这场决定族群未来的争论。
“都静一静。”胡猎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毡房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贡嘎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没有他的年纪,没有历经过那些曾经然后族群濒临消亡的过往,他只是提醒我们要敬畏自然,不能想当然。诺雅的意见,是族群的新生力量,族群要生存繁衍,不能固守雪莲谷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他缓缓起身,骨杖点地,发出沉闷的轻响。
“我们的家园,因神铃与圣羊的庇佑而重生,因‘风雪引’的智慧而丰饶。但这守护的力量,并非无限,亦有其边界。这片盆地,是天地双铃与圣羊力量交织的核心,是‘风雪引’能完美覆盖之地。那缓坡之外…”他目光深远地望向那片争议之地,“已是守护之力渐弱的边缘。”
他举起骨杖,杖头的铜铃微微震颤,却没有发出声音。“开辟新牧场,并非不可行。但这意味着我们将主动踏出这被祝福的边界,将族群的命运,更大程度地系于我们自身的智慧、勇气与…运气之上。这不再是单纯依赖神迹,而是以凡人之躯,去试探、去沟通、去争取雪域更广袤的接纳。”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鹰:“这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更严苛的纪律,更谨慎的探索。每一步,都可能唤醒未知的存在,每一步,也都可能为我们赢得新的生机。这决定,关乎每一个族人的生死,关乎我们是将命运继续完全寄托于神铃的庇护之下,还是勇敢地担起拓展生存空间的重担,成为真正能与这严酷雪域对话的智慧之族?”
毡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之前的争论似乎被提升到了一个更宏大、更本质的层面。是继续在已知的、有强力庇护但日渐拥挤的福地中求稳,还是冒着风险,以凡人的智慧去开拓、去争取一个更广阔但也更未知的未来?
胡猎骨的声音带着最终决定的重量:“此事,非一时之争可定。需沐浴斋戒,于神殿中叩问天地双铃,聆听圣羊之意,更要集两族所有长老与智者之见。三日后,月升中天之时,在萨满神殿前,由神意与族智共决——我们羌氐之族,是固守福地,还是…拓铃为界!”
“拓铃为界…”众人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胡猎骨手中那柄蕴藏着古老力量、顶端雪莲花悄然绽放的骨杖,心中涌动着对未知的敬畏与对未来的迷茫期盼。那连接着未知雪原的缓坡,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蒙上了一层决定命运的金色薄纱,静静地等待着羌氐部落最终的抉择。而银角圣羊,依旧卧在雪坡上,幽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那片争议之地的深处,那里,厚厚的积雪之下,一块古老的、刻着奇异霜纹的黑色岩石,仿佛因这场激烈的争论而微微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