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米珠薪桂日 黑市暗流涌
第3章 米珠薪桂日 黑市暗流涌
圣丰库的冲天烈焰虽已熄灭,但它点燃的恐慌与饥馑,却如同瘟疫般在天京城内急速蔓延。粮仓化为焦土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在雨幕笼罩的街巷间飞速传递,伴随着绝望的哭嚎和愤怒的咒骂。本就因战乱和封锁而岌岌可危的粮食供应,瞬间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没粮了!圣库烧光了!”
“天杀的贼!这是要绝我们的生路啊!”
“孩子……我的孩子饿得直哭啊……”
悲鸣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洪流。街面上,所有米铺粮店,无论大小,门板紧闭,挂出了“无米”的木牌。偶有胆大的铺子半开一缝,立刻被汹涌而至、面黄肌瘦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铜钱、碎银甚至首饰被高高举起,嘶哑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掌柜!行行好!卖点米吧!”
“我出双倍!三倍价钱!”
“让我进去!我有钱!”
然而,回应他们的往往是店伙计苍白惊恐的脸和更用力关闭的门板。真正的恐慌不在于无钱,而在于有价无市。粮食,这维系生命最根本的东西,一夜之间成了天京城里最奢侈、也最致命的珍宝。“米珠薪桂”已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这股恐慌的暗流,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正悄然扭曲、汇聚,形成一股更加污浊汹涌的漩涡——黑市。
秦淮河下游,靠近水西门一带的破败码头区。这里的空气混杂着河水的腥气、垃圾的腐臭和廉价脂粉的腻味。白日里尚且萧条,一入夜,尤其是圣库被焚后的雨夜,便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繁荣”。狭窄、泥泞的巷道如同迷宫,两侧是歪斜的木板房和摇摇欲坠的窝棚。昏暗的油灯光芒从门缝窗隙中透出,映照着匆匆来往、面目模糊的人影。压低嗓音的讨价还价声、短促的争执声、沉重的货物拖拽声,在淅沥的雨声掩护下,编织成一张充满贪婪与危险的大网。
沈墨脱下那身惹眼的青衫,换上了一件半旧的褐色粗布短褂,头上压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像一个最普通的、被饥饿驱赶的流民,沉默地融入这湿滑幽暗的巷道。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此行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黑市里粮食流动的源头,以及那个在圣库废墟中发现的兽首铜环铺首的线索。直觉告诉他,圣库大火与这黑市的异常涌动,必有关联。
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窝棚门口挂着半截脏污的布帘子,里面透出昏黄的光和人声。门口蹲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这里是“老刀把子”的地盘,他是这片码头区黑市交易的中介之一,消息灵通,路子也野。
沈墨低着头走过去,袖中滑出几枚沉甸甸的铜钱,不动声色地塞进门口一个汉子手里,用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江北口音的沙哑嗓音道:“劳驾通禀,江北来的,想寻点‘硬货’。”
汉子掂量了一下铜钱,又上下打量了沈墨几眼,见他穿着寒酸,面有菜色(沈墨刻意用灰土涂抹了脸颊),这才掀开帘子一角,朝里面努了努嘴。
窝棚里烟雾缭绕,劣质烟草的气味呛人。几张破桌子旁坐着几个神情各异的人,有的愁眉苦脸,有的眼神闪烁。居中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脸上沟壑纵横,叼着一根旱烟杆,眯缝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正是“老刀把子”。他面前摊着一个小本子,似乎在记账。
沈墨走到桌前,没有废话,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老哥,打听点事。”
老刀把子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说。”
“兄弟一家子快揭不开锅了,想寻条活路。听说……有‘白米’?”沈墨的声音透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卑微。
“白米?”老刀把子嗤笑一声,三角眼终于瞥了沈墨一眼,带着嘲讽,“天京城里,现在连耗子都饿得啃砖头了,哪来的白米?有糙米、杂粮面,那都是天价!”
“天价也得活命啊!”沈墨装作无奈地搓着手,“听说……烧之前,圣库里可是堆满了新米……”他故意把“烧之前”三个字咬得很轻,像是随口一提,眼睛却紧盯着老刀把子的反应。
老刀把子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警惕。他干咳一声,声音压低了些:“老弟,这话可不敢乱说。圣库那是天火,谁敢打那主意?不要命了?”他摆摆手,做出驱赶状,“去去去,要买糙米,三倍市价,爱要不要。”
沈墨心中冷笑,面上却堆起讨好的笑容,没有离开,反而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老哥,实不相瞒,兄弟不是为买粮来的。是……想找点别的东西。”他边说,边用沾了雨水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快速勾勒出那个兽首衔环铺首的轮廓。
老刀把子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潦草却特征明显的图案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沈墨,眼神不再是轻蔑,而是充满了惊疑和审视,甚至……有一丝恐惧。
“你……你找这个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受人之托,寻个旧物。”沈墨含糊其辞,紧盯着老刀把子,“老哥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类似的铜件?或是……知道谁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老刀把子盯着那图案看了足有十几息,脸色变幻不定。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呛得自己直咳嗽,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沈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道:“东西……没见过。但前些日子……库还没烧的时候,倒是听说……有人急着出手一批‘压仓底的老物件’,里面……好像就有带铜环的箱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牵线的……是‘草上飞’那伙人。他们路子邪,专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草上飞?沈墨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显然是一个活跃于黑市边缘、专门销赃的团伙绰号。
“草上飞……”沈墨默念一遍,追问道,“知道他们落脚点吗?或是最近跟谁交易过?”
老刀把子摇摇头,恢复了那副油滑淡漠的样子:“老弟,道上的规矩,点到为止。草上飞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们在哪?至于跟谁交易……”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沈墨一眼,“能买得起压仓底老物件的主儿,能是一般人?老弟,听我一句劝,有些浑水,蹚不得。银子你拿回去,这消息算我白送。”他竟将沈墨刚才放在桌上的碎银子推了回来。
沈墨没有去拿银子。老刀把子眼中的恐惧和“压仓底老物件”、“不是一般人”的暗示,像几块沉重的拼图,正与他心中的疑案缓缓嵌合。圣库大火,绝非表面那么简单!那批所谓的“老物件”,是否就是凶手急于毁灭的东西?兽首铜环,是否就是其中一件?
他不再多问,对着老刀把子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窝棚。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黑市的暗流已经触及,下一个目标,就是那个神秘而危险的“草上飞”团伙。天京城这潭浑水,他已深陷其中,再无退路。他必须更快,在幕后之人彻底抹去所有痕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