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鉴录:残阳断案谱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5章 匠影匿天京 贵胄锁重楼

最新网址:m.biquw.cc

集珍阁掌柜那句“贵人内府订制”和指向北府典造衙的隐晦暗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墨心中激起层层扩散的冰冷涟漪。狻猊铺首,妆奁文匣,张驼子……这些线索所指向的幽深之处,弥漫着比黑市更浓郁的、属于权力核心的阴冷气息。

他需要找到张驼子。这个掌握着狻猊铺首独特制作技艺的老匠人,是揭开那神秘妆奁主人身份的唯一钥匙。然而,北王府在“天京事变”中已沦为废墟,树倒猢狲散,张驼子若还活着,必如惊弓之鸟,藏匿极深。

沈墨没有再去典刑衙,周昌的封口令犹在耳边。他再次回到老秦的成衣铺。昏暗的油灯下,老秦听沈墨低声描述了张驼子的特征——驼背、擅作精巧铜件、尤其以狻猊铺首闻名,原属北府典造衙。

老秦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驼子……铜匠……北府出来的……”他沉吟良久,似乎在记忆的角落翻找,“天京事变后,北府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也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声张。不过……倒是有个地方,鱼龙混杂,消息也杂,或许……能有点风声。”

“何处?”沈墨追问。

“城南,雨花台附近,染布坊聚集的棚户区。”老秦压低声音,“那里住的都是些苦哈哈的匠人、力工。北府出事前,有些匠人嫌王府规矩多、工钱克扣,会偷偷接外面的私活。接头的、销赃的、藏人的,那地方都沾点边。张驼子那种老手艺,就算躲,也总得靠手艺换口饭吃。染布坊那边,有些专收旧铜烂铁、修补家什的小铺子,掌柜的耳朵都灵得很。你去碰碰运气,只说是找老铜匠修件祖传的铜锁,别提北府,别提狻猊。”

沈墨记下。次日,他再次化身落魄寻亲者,混入了雨花台附近那片巨大的、散发着刺鼻靛蓝和霉腐气味的染坊棚户区。低矮歪斜的窝棚挤在一起,晾晒着如同招魂幡般垂下的靛蓝、赭红色土布。泥泞的巷道里,污水横流,染工们赤着膊,皮肤被染液浸得发蓝发黑,神情麻木地劳作着。

他循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隐约的铜器敲打声,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在一处堆满废弃染缸和破布头的角落,终于找到一家门脸极小、挂着一块“修铜补铁”木牌的铺子。铺子里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正就着窗口的光线,用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一个铜壶嘴。

沈墨走进去,将怀中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带点瑕疵的普通铜锁放在布满油污的台面上:“老师傅,这祖传的老锁簧片松了,能修么?”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岁月和烟火熏得黝黑粗糙的脸,眼睛浑浊,但看向铜锁时,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他没看沈墨,拿起铜锁掂量了一下,又用手指弹了弹锁身,声音沉闷:“老锁,铜质还行。簧片松了?我看看。”他拿起工具,熟练地拆开锁体。

沈墨看似随意地打量着铺子里挂着的各种铜件样品——门环、铰链、烛台,多是粗糙实用的样式。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老师傅好手艺。我家祖上还有个小铜盒,上面镶了个带环的铜兽头,模样挺古气,可惜摔坏了。这城里,不知还有没有能做这种精细活的老匠人?”

老头打磨簧片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在眼窝里转动了一下,瞥了沈墨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沙哑:“带环的铜兽头?那可少见喽。现在谁还费那功夫?都是些粗笨活计。”

“是啊,”沈墨叹口气,“听家里老人说,当年天京城里有个姓张的老师傅,手艺是顶顶好的,尤其擅长做这种古兽铜件,可惜……后来不知去哪儿了。”他紧紧盯着老头的手。

老头拆装簧片的动作极其稳定,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喉头似乎滚动了一下,发出含糊的“嗯”声,算是回应。他不再说话,专注地修理着铜锁。

沈墨的心沉了下去。这老头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戒备心极重。他不再试探,耐心等待着。

时间在叮当的敲打声和刺鼻的染料气味中流逝。老头终于修好了锁,递给沈墨:“好了,十个铜板。”

沈墨付了钱,拿起铜锁,转身欲走。就在他一只脚跨出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老头极其轻微、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嘟囔,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驼子……早就不做那些花哨玩意儿了……南城根……关帝庙后墙……第三个染缸底下……讨口饭吃罢了……莫要害他……”

沈墨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巷子深处浑浊的空气里。南城根,关帝庙后墙,第三个染缸底下!张驼子果然还活着,而且就在这染坊区深处!

他强抑住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前往。他需要更谨慎。这片区域看似混乱,但眼线未必少。他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才在黄昏时分,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南城根那座早已破败、香火断绝的关帝庙后墙。

后墙紧邻着一片废弃的染坊空地,堆满了大大小小、开裂废弃的破染缸,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染料的怪味。沈墨屏息凝神,数到第三个半埋在地里的巨大染缸。缸体破裂,里面淤积着黑绿色的污水和腐烂的布屑。

他环顾四周,一片死寂。他蹲下身,忍着刺鼻的气味,伸手探向染缸底部与泥地相接的缝隙。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沾满滑腻苔藓的缸壁,再往下探……触到了几块垒起来的砖头!他小心地摸索着,发现这些砖头似乎是活动的!他用力推开一块,里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蜷缩爬入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人体气味混合着涌了出来。

“张师傅?”沈墨压低声音,对着洞口轻唤。

里面一片死寂。沈墨耐心等待着。过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判断失误时,洞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一个苍老、虚弱、充满恐惧和警惕的声音,如同受惊的老鼠:

“谁……谁在外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害我!”

“张驼子师傅?”沈墨再次确认,声音尽量放得平和,“我不是北府的人,也不是来抓你的。只想请教一件你早年做过的铜件,狻猊衔环铺首。事关重大,关乎人命。”

洞里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半晌,那声音颤抖着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悲凉:“狻……狻猊铺首?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北府都没了……你还提它作甚?快走!快走!沾上那东西……要命的!”

“张师傅,”沈墨不退反进,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因为它要命,才更要弄清楚!圣丰库大火,一个看守卒长被扼死!现场就留有您做的狻猊铺首残件!有人想掩盖什么!您若知道内情,难道要看着无辜者枉死,真凶逍遥,甚至牵连更多性命吗?”

“圣……圣库?!”洞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度的惊恐,“火……是圣库?不!不可能!那东西……那东西怎么会……”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那东西是什么?”沈墨立刻抓住关键,追问,“您当年为谁做的?那狻猊铺首,镶在什么物件上?张师傅,您躲在这里,真能躲一辈子吗?告诉我真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洞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时间一点点流逝,暮色四合,废弃染坊的空地更显阴森。就在沈墨以为张驼子已被恐惧彻底吞噬时,洞里终于传来一声如同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绝望的叹息:

“是……一个紫檀木的……小梳妆匣……嵌螺钿的……四角包金……那狻猊铺首……是……是匣子正面锁扣上的……”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当年……是……是北府内院……一位极得宠的……‘金夫人’……私下……托人找我做的……工钱给得足……只求式样古雅……独一无二……后来……后来北府出事……我就再没见过……听说……听说那位‘金夫人’……也被……”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紫檀嵌螺钿包金梳妆匣!北府内院得宠的“金夫人”!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北王韦昌辉早已伏诛,其家眷亲信在天京事变中被屠戮殆尽。这位“金夫人”若还活着,必定改头换面,依附于新的权贵,甚至是……更高层!一个小小的梳妆匣,为何会出现在圣库看守卒长的耳房里?又为何会引发杀人焚库的惊天大案?这背后隐藏的秘密,足以让任何知情者粉身碎骨!

“张师傅,”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那位‘金夫人’,后来如何了?她可能依附于谁?”

“不……不知道……别问了……求求你……快走吧……”张驼子的声音只剩下绝望的哀求,“我只想……只想活着……那匣子……那东西……是祸根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沈墨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张驼子这条线,暂时只能到此为止。但他得到的线索,已足够惊心动魄。他默默将几块碎银子塞进洞口,低声道:“张师傅,保重。今日之事,绝无第三人知晓。”说完,他迅速将砖头复位,抹去痕迹,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紫檀妆匣,“金夫人”……权贵深闺的帷幕,已被这枚小小的兽首铜环,悄然掀开了一角。而帷幕之后,是万丈深渊,还是血海滔天?沈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他必须找到那个妆匣,或者,找到那个曾经拥有它、如今可能身居高位的“金夫人”。天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正因圣库的灰烬而汹涌激荡。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