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因圣明继统，斧钺未加，恩荣叠被，而独于在北诸臣毛举而概绳之，岂散秩闲曹，责反重于南枢、凤督哉。”

“宜摘罪状显著者，重惩示儆，若伪命未污，身被刑辱，可置勿问，其逃避北方俳徊而后至者，许戴罪讨贼，赴臣军前酌用。””

史可法正在斟酌着书写奏章，却见一个衙役急匆匆面色慌张的冲了进来：“史公！史公！”

史可法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猛地将手中的毛笔往桌案上一拍：“又有何事！”

衙役缩了缩脖子，实在没想到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史可法竟然也有发怒的时候，刚想退缩出去，然而脑子一转，这才想起这件事更重要，于是强顶着史可法的怒火颤颤巍巍道：“有，有人来投……”

史可法紧紧的握住拳头又松开，握住拳头又松开……

许久方才是长出口气：“何人，叫进来说话。”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传来了一道声音：“史公，何事竟如此恼火，本宫南来辛苦，竟不得拨冗一见么？”

史可法微微蹙眉，却又瞬间想到了什么，缓缓的瞪大了眼睛，竟有些失态的嘴巴微张看向那衙役，连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那衙役点点头：“来者，是个年轻公子，自称……东宫太子！”

衙役话音未落，便见一身着简朴袍服的少年按在他肩上出现在了史可法的面前……

“史督师，我朱慈烺来投你来了！”

此时已经安然渡过了黄河，也终于松了口气的大顺军也终于驻扎韩城短暂的放松了一下。

只是士兵们可以放松，对于大顺军高层来说，却是焦头烂额，毕竟士兵只用听指挥就可以了，但是他们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可就是万丈深渊。

故而这一晚大顺军的高层们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吵得不可开交。

“臣以为为今之策，当速回长安，陛下行在安危为国朝第一要事，不可轻涉险地！”

身后众臣吵个没完，而牛金星则是直接站出来对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说话。

那人生的昂藏七尺方口阔面重眉星目，典型的西北汉子，此时正微微沉着脸看着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牛金星话音未落，便见人群之中又是站出来了个身着白衣的白面书生，生的剑眉星目清秀英俊，看起来似乎是做文人打扮，然而身手却又无比矫健，虎背蜂腰螳螂腿，看起来是个文武双全的周郎人物！

此人正是李自成的心腹也是最开始追随李自成的谋士，多年来亦臣亦友的李岩。

李岩站出来呵斥牛金星道：“荒唐！你身为国朝宰相，怎么能劝陛下逃亡呢！”

说着李岩便是对李自成拱手道：“皇上，为今之计，绝不能擅自放弃山西！”

牛金星乃是李岩举荐上来的，所以此时缩了缩脖子，却又壮着胆子上前微微不满的道：“不走又当如何？如今清军已经占据了井陉等地，山西北部已尽落鞑虏之手，门户尽开！”

牛金星说着又是看向李自成道：“如今清虏虽已退军，然不过清虏仓促入关，兵力有限之故！若其于京畿一带补充粮饷，再行追击，我军于山西整军尚可，然陛下于此，国朝则危矣！岂非复昔日梁武帝故事！”

李自成沉默着皱着眉头，看样子却也是赞同牛金星的说法的，而李岩见状急忙站出来打断牛金星道：“臣以为不妥！”

李自成看向李岩，李岩沉声道：“山西大部皆为降将，若无大将看管，清军一至城下，则山西境况不忍细想！”

李岩说着便是对李自成拱手道：“陛下若能亲率主力，坐镇太原，以关中兵调遣而来，构防山西，以我军之兵力，未尝不能一战！”

“况乎一片石之战虽惨烈，然我士卒上下撤退有度，并无慌乱，俨然士气仍存，陛下此时若效古之贤君能主，登高一呼，勇士必尽心死节，壮士则豪迈慷慨！内外一心，必挫胡虏！”

“可若是陛下执意回守长安，也须另行调动大将前来驻防，一来一回，清军已至城下！届时只怕有不忍言之事！一时腥膻，披发左衽，则我等俱为青史罪人也！”

这一句直接给在场所有人都给干屏息凝神的低头沉默了，只有牛金星也急了，指着李岩大骂道：“大胆！你怎敢如此羞辱陛下！陛下乃开山河定乾坤之祖！如此英雄，难道也是遗臭万年吗！”

李自成面上没有表情，实际上桌子下的手却是缓缓的攥紧了拳头……

李岩自然也是不惯着牛金星，直接啐了一口大骂道：“定北京者，方为开万世之基业！如今我等安在！再者你还敢提这件事！”

李岩直接指着牛金星鼻子骂道：“我在北京时便早已劝过尔等，假行仁义，禁兵淫杀，勿杀勿虐！收人心以图大事！一者曰严肃军纪，二者曰早服山海关吴三桂，便可定鼎宇内，澄清四海！”

李岩说着振袖看向四周，怒喝道：“你们是怎么做的！有谁真正听进去我的话了！若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有我等今日在此吗！”

李岩阔步上前指着牛金星骂道：“尤其是你！百无一用的腐儒坏我大事！你身为一国宰辅，进京日久，你做了什么政绩，执行了什么政策！整天痴迷于领着大家拜这个拜那个！学这个礼仪，研究那个礼法！我看你不是个丞相，倒更似个礼部的太监！”

牛金星憋的面色铁青，他进京之后莫名其妙的就一直在研究李自成的登极仪式，并且乐此不疲，拉着大家一板一眼的研究登极时的礼仪礼法，还真没干什么正经事儿……

李岩一番话说的自然是慷慨激昂，也是怨气满满，故而四周文武皆是面色赦然却也是心中暗恨！

闯军在进京之后虽然的确是按照严格要求整肃军纪了，有两个士兵只是抢掠了一个街边的绸缎铺，就被上官下令用钉子钉死在绸缎铺门上，所以在闯军入城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的。

但是经过那么长时间的驻扎，难免就有人耐不住诱惑干些偷抢之事，尤其是这些人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多少人还是个光棍儿汉，如今闯进了花花世界，能忍住才不正常。

再加上闯王本人都在皇宫里睡了个宫女，这件事传出来，再加上闯军高层正在到处“追赃助饷”，慢慢的风气就压不住了，最开始只祸祸官员士绅，到最后连带着读书人和市民也没跑！

闹得最严重的一次，一队闯军在一整条胡同强奸了三百七十多名妇女，原本是想强抢回去做媳妇，只是被上官发现了，他们怕事情暴露闹到上面，竟就地将这些女子全部格杀了。

这件事让李岩十分愤怒的直接上书给了李自成，然而此时已经沉醉在大明紫禁城的富贵迷人之中的李自成已经听不进去李岩的话了。

在他看来，底下的兄弟们抢点儿杀点儿，真没必要上纲上线，而当时的李自成已经陷入了胜利者的茫然之中，对李岩提出的两点建议皆视若不见甚至于有些不耐烦。

他不理解李岩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严格治军，又这么着急的非要立刻招降吴三桂。

现在他理解了……

但是已经晚了，而李岩此时的这些“马后炮”听在李自成的耳朵里，自然是出奇的刺耳！

因为是他在李岩的奏章上十分敷衍的回复“知道了”然后就丢到一边跑去后宫找窦美仪去了，也是他对军纪的涣散视而不见，是他导致了他们如今流落到这种地步，一朝功败垂成……

知耻而后勇的，毕竟是少数人，即使是李自成，此时也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辱乃至于，恼羞成怒！

但是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李岩并未开口说话，而牛金星被李岩怼了这么一顿之后，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这个时候一旁一直在看戏的众人之中，顾君恩同样走出来拱手道：“臣认为陛下应当立刻回转长安！臣依旧如之前未曾入京之时所用计谋相同，当时臣便认为速入京中不妥，如今也果然印证了如此，此乃用计之因，非人力可为。”

李自成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悠然开口道：“你日前所提之计谋是何，再行上报。”

顾君恩躬身应了一声，上前道：“臣在京之时，便建议陛下可以效仿前朝太祖高皇帝之所为，广积粮高筑墙，主动退出北京，将京城先行让与清虏，主动回防长安，以潼关黄河为界，三分天下而守其二！”

“伪明之朝，偏安江左，不足为虑，料其为冢中枯骨，早晚灭之！而我大顺真正的敌人乃是清虏，清虏挟大胜之威入主北京乃是天定，其南下锋芒也甚！此时绝非硬缨其锋之时！”

“待我立朝长安，于关中缓缓图之！鞑虏非治世之国，久则必败！我大国也，其为小国蛮夷，届时我军东出，恢复华夏一统中国，则易如反掌！望陛下明鉴之！”

“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