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示意李继周稍作等待，上前躬身请示：“殿下，朝廷来的天使，求见殿下。”

朱慈烺闻言继续翻着书，并未看向李继周：“朝廷？哪个朝廷？”

这话史可法当然不敢接了，于是退后了几步，示意李继周上前，李继周则是情绪有些激动的上前跪到地上对朱慈烺叩头：“奴婢李继周，叩小爷的头！”

朱慈烺这回反倒是来了兴趣了，转头看向李继周，在他最后和赵宝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早就明里暗里的套出了不少有关朱慈烺的信息，自然是知道李继周是谁的。

除了他们这些伺候起居的小内侍之外，就属李继周他们这些后宫里的大人物对朱慈烺稍微了解一些了。

因此朱慈烺主动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李继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笑着道：“你可是我原来的那个属官李继周么？”

李继周颇为激动的上前膝行了几步道：“奴婢就是李继周！”

朱慈烺笑着点点头：“一别将有一载了，见你一切还好，如此甚好。”

李继周抹了抹眼泪，对朱慈烺磕头道：“见小爷无恙，奴婢心里才算是真是踏实了！未能护持小爷，请小爷治罪！”

朱慈烺笑着摆摆手：“起来回话吧。”

李继周依旧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是奉新皇爷的旨，来迎小爷进京。”

朱慈烺笑着重新端起手中的书本：“我并不准备去南京，我既然来了扬州，就没想过要走。”

李继周脸色微变，有些惊讶的看着朱慈烺，反倒是一旁的史可法等人，只是默默的叹息一声，并未对朱慈烺的选择做出评价。

李继周急忙膝行几步上前：“小爷！您千金之体，如今好不容易南归，怎么能……”

朱慈烺伸手制止了李继周的话，低着头翻着书本，对李继周轻声道：“没有什么千金之体，也没有什么太子殿下。”

“你们不知道离开京城，离开那座宫殿之后的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一路的颠沛流离，然我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没有什么太子了，你我，都不过是已经亡国了的失路之人。”

李继周含泪看着朱慈烺，一旁的史可法急忙低头：“殿下，慎言！”

朱慈烺看了一眼时刻，随后看向李继周笑着：“你们谁想要那个位置就去吧，想要在南京城称王称霸也尽可遂愿，我不会再南下半步的。”

朱慈烺起身手持着书本缓缓的走进了房间内：“南京有你们就够了，比起南京，扬州更需要我。”

李继周看着朱慈烺走进了房间还想再劝说一二，然而听到这句话，李继周只能看向史可法，史可法则是面色凝重的看着朱慈烺的背影无语，反倒是一旁的侯方域等人，眼神之中不免夹杂着崇拜澎湃的情绪……

“殿下现在回南京还来得及……”

既然朱慈烺明确拒绝了回南京，李继周也不敢强行带走朱慈烺，虽然有圣旨在，但是朱慈烺的身份毕竟有些棘手，李继周知道这已经不是自己一个内侍能决定的事情了。

于是在扬州也没有丝毫停留，李继周当天就踏上了返回南京复命的路途。

而史可法显然还是想再劝劝朱慈烺，虽然他期盼着能够完成北使的使命，与清廷达成联虏灭贼的幻想，但是他自己也清楚，这个幻想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朝廷上那么多中底层官员能够看清的事情，史可法怎么可能看不清？如果真的看不清的话，他也不会主动来扬州驻守，一方面的确是有避马士英等人锋芒的意思，但是如果史可法看不清局势，并且咬死了非要和马士英斗一斗，留在南京，未必没有高官厚禄相待。

他之所以跑来这儿，不也是意识到了此时的南明别说进取，连偏安都尚且不能的现实吗？

只是史可法不愿意承认罢了，朱慈烺理解这种情绪：“国人太爱安逸了，为了片刻安逸连命都可以不要，明日的麻烦不到眼前是不会解决的，而今日的安逸才是今日真正能够享受到的……”

朱慈烺和史可法站在楼上眺望着扬州城繁华的街道，朱慈烺转过头来看着嘴唇微微颤抖着震惊的看着他的史可法笑了起来。

他伸手指着眼前的一切：“史督师看见了，扬州城多好的地方，扬州人也是出了名的安逸，白天水泡皮，晚上皮泡水，没有人察觉到，虎狼将近，包括您。”

朱慈烺拍了拍栏杆：“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哪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史督师，您是这站在楼下扶着柱子的人，连您都觉得柱子要倒，却期盼着垂涎再建一栋楼的人不要推……”

朱慈烺笑了起来：“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

史可法低着头面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殿下也觉得……臣做错了吗？”

朱慈烺收起了笑脸，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史可法轻声却无比严肃的道：“坐在楼上的主人，有什么资格嘲讽拼命推着柱子的人呢？”

“只不过是，楼塌的时候，想要最起码的做些事情，一起被砸死的时候也不至于以发覆面罢了。”

朱慈烺双眼微眯的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和史可法相对沉默着，却突然笑着转头看向史可法道：“毕竟，我若是不得已离开了扬州，这里，就要拜托史公了。”

史可法微微有些诧异的看向朱慈烺，朱慈烺却是诡异的笑着转过头继续看着街道轻声道：“毕竟，谁会有这么大的胆量任由我徘徊在扬州，脱离掌控呢？”

李继周在抵达南京之后并未直接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帝，而是先找到了马士英，马士英原本正在准备迎接朱慈烺的准备工作，结果李继周居然是一个人回来的，难免也有些惊讶：“太子不肯回来？为什么？”

李继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这种事情瞒不住：“太子说……南京有诸位文武大臣足矣，而他要留在扬州。”

马士英沉吟着拈着胡须，过了片刻方才是对李继周道：“你能确定，太子为真乎？”

李继周急忙躬身道：“小的再怎么眼花耳浊，伺候了这么多年的殿下还是认得的。”

既然从小看着朱慈烺长大的太监都这样说了，那么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北来的太子肯定是真的朱慈烺了。

但是也因此变得更棘手了……

马士英双眼微眯的思索了片刻之后似笑非笑着：“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李继周看着马士英这副模样有些惴惴的低下了头，随后马士英看向李继周：“你跟我来，将此时汇报给陛下。”

“是。”

马士英倒是来的真是时候，朱由崧其实这段时间也正因为这件事烦躁不安，当天马士英阮大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朱由崧甚至都没心情享受美人了，当场将那几个赐了金凤的戏子和抱着琵琶的姑娘给赶回去了。

这段时间也是酒肉都不香了，颇为的焦虑，甚至晚上都在做噩梦梦到朱慈烺站在自己面前，对着一群锦衣卫挥手：“将这个伪君给我拉下来！”

然后锦衣卫一拥而上将他身上的龙袍撕得粉碎，翼善冠给扇落在地，按着跪在朱慈烺面前瑟瑟发抖……

朱慈烺猖狂的笑着，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的指责着他，然后纷纷向朱慈烺表忠心……

每次梦到这里朱由崧都是一身冷汗的惊醒，然后越发的心焦气燥，故而这几日都没什么好心情，宫中经常传出哪个内侍惹了朱由崧不高兴，被朱由崧赐了杖毙的消息，一时间宫中朝外人人自危。

就在这个时候朱由崧终于等来了李继周和马士英，像是等到了最终的审判一般，整个人瘫坐在龙椅上，咽了口唾沫：“太子……何在？”

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马士英心下叹息，就算是太子真的回来了，您如今稳坐龙椅，有什么好担心恐惧成这样的？

于是马士英转过了话题对朱由崧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太子并未南归。”

朱由崧一怔，随后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下来，脸上紧绷的表情都恢复了过来暗自松了口气一般：“这么说，太子是假的了？”

马士英摇摇头：“请陛下屏退左右说话。”

朱由崧怔了一下，随后挥挥手示意殿内侍奉的所有内侍都下去，马士英这才是上前对朱由崧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太子为真。”

朱由崧呼吸微微急促了两下，随后有些茫然失措的看着四周，过了好一阵方才转过头来看着马士英和李继周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如此，如此……如此甚好！那，那太子如今安在？”

马士英示意李继周上前，李继周这方才是上前跪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朱由崧的面色不由得渐渐凝重了起来，原本有些惶恐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挂上了密密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