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易像一头被无形猎犬追逐的惊鹿,在迷宫般狭窄污秽的巷道里狂奔。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带着血腥味。他不敢停下,身后那破旧冷藏柜瞬间化为诡异“洞口”的景象,以及那混乱色彩和疯狂低语的残留印象,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那不是幻觉!时尘交易……不仅仅是买卖存在感,它在撕裂现实世界的根基!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超过自身溶解的威胁。他感觉自己正赤脚踩在一张巨大的、布满裂纹的薄冰上,而这张冰面下,是沸腾着混乱与虚无的深渊。
他慌不择路地拐进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尽头是高耸的、布满涂鸦的混凝土墙壁。死路!白易猛地刹住脚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灰尘粘在脸上,狼狈不堪。他警惕地回头望向巷口——没有追兵,只有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芒在夜色中晕染开。
暂时安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他滑坐在地上,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受伤野兽。他掏出铅盒,里面那颗从老妇人身上剥离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时晶,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痛。
“下一个消失的会是我吗?”这个曾经只关乎自身存亡的问题,此刻膨胀成了更宏大、也更令人窒息的恐惧:“下一个被撕裂的,会是这个世界吗?而我的每一次交易,是不是都在给那裂缝增加一份力量?”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他该怎么办?停止交易?看着白薇的生命在病床上一点点熄灭?继续交易?加速自己的溶解,同时成为撕裂现实的帮凶?无解的困局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响起。
“你看起来……需要一点方向?”
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冷静质感,属于一个年轻女性。
白易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藏在后腰的短刀。动作快如闪电!
只见在死胡同尽头那堵高墙的顶端,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身影。她背对着城市的光污染,身影在昏暗的天幕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轮廓纤细。她穿着深灰色的连帽工装外套,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抹似乎带着点玩味的唇角。
她的一条腿随意地垂在墙外晃荡着,姿态轻松得仿佛坐在自家阳台,而不是这污秽巷道的顶端。
“你是谁?”白易的声音嘶哑紧绷,充满了戒备。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绝非普通人。是典当行的眼线?还是永耀者的爪牙?
墙头上的身影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别紧张,猎人。我对你铅盒里那点微末的时晶没兴趣。”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淡然,“也对把你扭送去领赏金没兴趣——虽然‘白易’这个名字在典当行内部系统的‘观察名单’上,悬赏金额最近涨得还挺快。”
白易的心猛地一沉!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被典当行盯上了!她到底是谁?
“那你想要什么?”白易握紧了刀柄,指关节发白。
“想要你。”墙头上的女人语出惊人。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为了更好地俯视白易。“确切地说,是想要你那双……能看到‘痕迹’的眼睛,和你正在经历的困惑。”
白易瞳孔一缩。她能看见痕迹?她怎么知道?这个能力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沦为猎人的根源!
“困惑?”白易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依旧冰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女人歪了歪头,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更浓了。“从灰巷到微光集市,再到刚才那条‘杂货铺’旁边的小巷……你看到的‘褪色’,看到的‘裂痕’,难道只是巧合吗?猎人白易,你真的认为,你剥离的、你看到的、你交易的,仅仅是‘存在感’那么简单?”
她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白易试图维持的伪装!集市里永耀者造成的褪色人,杂货铺门口那恐怖的现实裂痕……她都知道!她一直在观察他!
“你……一直在跟踪我?”白易的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惊惶。
“观察。”女人纠正道,语气依旧平静,“我们需要确认。确认你是否真的看到了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确认你是否……足够特别,也足够绝望,能成为一枚有用的‘钉子’。”
“钉子?”白易皱紧眉头。
“用来楔进典当行和永耀者们构筑的那座摇摇欲坠、沾满血污的金字塔里的钉子。”女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冷冽的锋芒,“我们,是‘锚点’。一群试图在时尘的洪流和现实的裂痕中,找到固定之处的……傻瓜。”
“锚点……”白易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反抗组织?他听说过一些都市传说,关于那些试图挑战典当行秩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傻瓜。这女人是其中之一?他们想拉他入伙?去对抗那庞然大物?简直是找死!
“为什么找我?”白易声音干涩,“就因为我能看到痕迹?还是因为我快‘透明’了,比较好用?”
“因为你看到了‘裂痕’。”女人的语气异常严肃,“能真正感知到时尘过度集中和掠夺式交易对现实结构造成伤害的人,万中无一。你是钥匙,白易。一把可能打开真相,也可能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更重要的是,你妹妹白薇的病……根源,或许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轰隆!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在白易耳边炸响!他猛地站起来,失声喝道:“你说什么?!白薇的病怎么了?!”关于妹妹的一切,都是他绝对无法触碰的逆鳞!
“想知道答案吗?”墙头上的女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帽檐下的阴影仿佛能吞噬光线。“那就证明你的价值,也证明你对抗‘溶解’和‘撕裂’的决心。跟我来。或者……”她摊了摊手,指向巷口,“继续你注定通往虚无的狩猎,直到你彻底变成你刚才看到的那些‘褪色背景板’中的一员,或者,在某个角落被突然出现的‘裂痕’吞噬。”
她说完,不再看白易,转身,身影轻盈地沿着狭窄的墙头,向着城市更深处、更黑暗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笃定白易一定会跟上。
白易僵立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女人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白薇的病另有根源?和时尘有关?和典当行有关?这个自称“锚点”的组织……是陷阱?还是唯一的希望?继续狩猎,是慢性自杀,也是助纣为虐。跟她走,可能是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
他看着女人在墙头即将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显得轮廓模糊的手。铅盒里那颗微小的时晶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一咬牙,将短刀插回后腰,拔腿朝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追去。身影迅速融入了城市巨大的、充满未知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