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深处，钢板焊接的指挥中心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方哲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白易心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妹妹白薇的病，竟然可能与早期疯狂的时尘实验有关？她是“先驱者”？也是受害者？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证据……”白易的声音嘶哑，目光死死锁住方哲，仿佛要穿透他那双深邃疲惫的眼睛，直接攫取真相，“我要证据！证明白薇的病和那些疯子有关！”

方哲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理解他眼中的痛苦与暴怒。“证据就在‘恒时沙网’的核心数据库里。”他指向屏幕上那个脉动着的、由沙漏与扭曲天平构成的血色徽记，“关于早期‘恒沙计划’（Project Chrono-Sand）的所有记录，包括实验体数据、失败案例、被刻意掩盖的‘副作用’……都被封存在那里。那是典当行最深的禁忌，也是我们撬动它的唯一支点。”

“所以，你们需要我进去。”白易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明白了方哲和林桐找上他的原因。他的“痕迹视觉”，他作为底层猎人接近典当行灰色交易的身份，甚至他正在加速溶解、存在感稀薄的状态——这些都成了他潜入那座数据堡垒的潜在优势。

“是‘我们’需要进去。”林桐纠正道，她站在工作台旁，手里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如同微型棱镜的金属片，“你的眼睛是钥匙，能‘看’到常规扫描无法发现的路径和漏洞，特别是那些因高浓度时尘流动或早期实验残留而形成的‘信息褶皱’。但钥匙需要有人握着，也需要有人引开守卫的獠牙。”

方哲点头，走到一块单独的屏幕前，调出了一副极其复杂的三维结构图。那是“恒时沙网”核心数据库——代号“沙核”（Sand Core）——的虚拟模型。它并非实体建筑，而是一个深埋于城市数据主干网之下、由多重物理隔离和逻辑防火墙构筑的虚拟堡垒。模型上闪烁着无数代表能量流、数据闸门和警戒节点的光点，密密麻麻，如同致命的蜂巢。

“沙核的物理入口极其隐秘，且守卫森严，由典当行直属的‘静默者’（Silencers）看守。他们装备精良，存在感被特殊技术压制到近乎虚无，是完美的暗杀者和守卫。”方哲的手指在模型上划过，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代表备用数据通道的节点上，“常规渗透是自杀。我们需要利用一个特殊的‘窗口期’。”

“窗口期？”白易皱眉。

“时尘流动的潮汐。”林桐接口解释，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冷静，“‘恒时沙网’并非时刻全功率运转。它有一个短暂的、周期性的‘自检与再平衡’时段，大约在每日凌晨3:15至3:45之间。这个时段，核心防火墙的部分冗余校验模块会暂时离线，以释放算力处理积压的时尘流动数据，确保整个网络的‘叙事熵’稳定。同时，为了维持这种稳定，沙核周边的物理安保和部分逻辑陷阱也会进入低功耗待机状态，这是它理论上最脆弱的时刻。”

“理论上？”白易捕捉到了关键。

“因为从未有人成功过。”铁臂靠在门框上，冷冷地插话，眼神依旧带着审视，“‘静默者’即使在低功耗状态，感知也远超常人。而且，谁也不知道‘潮汐期’内部的数据流紊乱会达到什么程度，一个不慎，意识就会被冲刷成白痴，或者触发终极熔断，物理销毁整个沙核。”他看向白易那只半透明的手，“你这种状态，能撑住吗？”

白易没有回答铁臂的问题，他看向方哲：“计划是什么？”

方哲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林桐会负责在外围制造一个精确的、模拟时尘潮汐波动的‘伪信号’，尽可能干扰和迷惑沙核的自检系统，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和操作空间。铁臂会带一队人在备用通道入口附近制造一场‘意外’的、足够吸引‘静默者’注意力的混乱，为我们撕开一道缝隙。”

“而我们两个，”林桐指向自己和白易，“利用你‘看’路的能力，和我手上的‘棱镜’——它能短暂扭曲局部空间，屏蔽低等级的存在感扫描——潜入备用通道。进入沙核内部后，你需要引导我们避开内部的数据流陷阱和逻辑死墙，找到封存‘恒沙计划’档案的‘深沙区’（Deep Sand Archive）。”

“找到之后呢？”白易追问，“怎么把数据弄出来？”

方哲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深黑色晶体片。“‘深沙之种’（Deep Sand Seed）。我们唯一能瞒过沙核核心防火墙的物理载具。它由一种能短暂模拟‘叙事裂痕’边缘特性的特殊材料制成，理论上能骗过沙核的‘现实一致性’检测，将数据刻录进去。但时间极短，机会只有一次。找到档案，插入‘深沙之种’，启动刻录，然后必须在15秒内撤离，否则沙核的终极防御机制启动，我们会被彻底抹除。”

他郑重地将那片小小的黑色晶体递给白易。“刻录需要你的‘痕迹视觉’作为引导，确保数据流准确注入。只有你能做到。”

白易接过“深沙之种”。它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蕴含着毁灭的重量。15秒……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握着晶体片的手，皮肤下的血管在指挥中心偏冷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轮廓的模糊感似乎又加重了一分。他的存在感，还能支撑这惊心动魄的15秒吗？更别提潜入过程中可能遭遇的凶险。

“如果……我撑不到那时候呢？”白易的声音很低，问出了一个残酷而现实的问题。

方哲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白易半透明的手，最终落在他燃烧着不甘与愤怒的眼睛上。“那就把‘深沙之种’交给林桐。她会完成最后的刻录。但前提是……你必须把她带到‘深沙区’门口。没有你的眼睛，她无法独自穿越沙核内部迷宫般的陷阱。”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任务的核心。为此，我们可以付出代价。”

代价……白易咀嚼着这个词。他的命？还是他仅存的存在感？为了白薇的真相，为了阻止那个可能撕裂世界的绞肉机，值得吗？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白薇在病床上苍白脆弱的脸，浮现杂货铺门口那撕裂现实的恐怖裂痕，浮现永耀者吸收时晶后周围人群褪色僵化的惨状……最后，定格在方哲那句“先驱者，也是受害者”。

没有退路了。

他睁开眼，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惧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取代。他紧紧握住“深沙之种”，冰冷的晶体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

“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凌晨3点整，在旧港7号废弃泊位集合。”方哲的声音斩钉截铁，“还有不到20小时。白易，你需要休息，也需要……尽可能稳定你的状态。林桐，带他去‘静滞舱’。”

林桐点点头，示意白易跟上。铁臂看着白易离去的背影，粗重的眉头拧在一起，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白易跟着林桐走向船坞更深处。穿过几道厚重的隔离门，空气变得异常冰冷干燥。在一个布满各种管道和冷凝装置的舱室内，摆放着几个类似医疗休眠舱的设备，但结构更加复杂，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

“这是‘静滞场发生器’。”林桐指着一个舱体，“它能制造一个局部的低熵场，减缓你的存在感流失速度，理论上能让你在行动前状态稳定一些。躺进去，时间到了我会叫你。”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看向白易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白易没有多问，依言躺进冰冷的舱体。舱盖缓缓合拢，幽蓝色的光芒亮起，一股奇异的、如同沉入深海般的宁静感包裹了他。身体和意识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紧握的拳头里，那片“深沙之种”的冰冷触感，却像一根刺，死死钉在他的意识深处，提醒着他即将踏上的、通往地狱或真相的荆棘之路。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的念头是：白薇，哥哥一定会找到答案。哪怕……代价是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