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祂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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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所谓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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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羽兽和蒸汽车的鸣叫,按太阳来作尺的话,圣兰蒂安大陆又开始了崭新的一天。每一天,这个大陆上的城镇都像一台台木偶剧,而人们都是一个个僵硬的角色,似有神牵引着一般,喋喋不休地去劳作、去活着、去爱、去繁衍。日复一日地上演着乏味而又真实的日常。而今天,似乎有个孩子没能被梦之神眷顾。

从红发女孩蓬松的被压得发尾乱七八糟的头发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真是一个好巧的雨天,绛零伸手拉上了床边的窗帘,她今天不打算就这样爬起来。

这个正因窗帘的遮光不够而用自己的小被子把脑袋给盖起来的酒红色短头发的女孩子,叫做绛零,现在正以邮便员的身份,在若草镇活跃着。这个邻近首都的城镇,并不算大,邮便员就寥寥几个,镇上的人们很快认识了这个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有些沉默寡言的女孩。

酒红色的短发,前面的两鬓比后发稍长,快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颊,仍能一眼看见那鲜红的的双目。头上顶着两只黑角,其中有一边有些奇怪,胛骨处延出来的黑灰色的双翅,就连还没有上学的小孩子,也从长辈那个听过,那是赤山族人。

最一开始,这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红黑色的女孩子频繁出现在大家视野中,人们其实是抱有一丝基因本能的惧怕和排外的,但无论是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她什么坏事都还没有做过来看,就算在茶余饭后唠到她,也只能说说“我也见过,挺吓人的吧,哈哈。”这样的不疼不痒的话。

对这个个体的偏见,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了。绛零也知道,是路过果实店时大叔老板招呼着硬塞到自己怀里的鲜润饱满的苹果,还是买肉时大姨非得让自己尝尝她新研究的炖鳞兽,又或是小孩不用鼓起勇气就来拜托自己帮忙拿下挂在树上的羽球。不过是数年,却好像从诞生起就如此一般,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若草镇,而若草镇也渗入了她的方方面面。

邮便员具体的工作内容实则一点都不具体。虽说只是将总社分布到各社的邮送的委托或物件送达到指定位置,实则好像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绛零这么认为。在她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的认知里,邮便员只需要拿好邮送件再送过去就够了,然而在真正做这份工作时才意识到并非如此,否则怎么会一不小心卷入各种漩涡之中呢?关于这一点,我们下次有空再说。

每月会有九十九份邮送工作,通常情况下只少不多。除了加急单和特别备注了时间的,大多都是没有具体时效要求的,所以只需要在这个月结束之前全部交到收件人手上就好,算得上是相当自由的工作了,绛零很幸运自己能被这样一份不算太累又相对自由的工作看上,即使她不那么清楚自己被选中的原因,但是心里也隐隐有着命运的感受。

绛零似是又快睡着了,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所以,在这个终于完成了所有工作的月末,她决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睡一个漫长的懒觉!

又做梦了,梦到了从那个抬起头看不到星星的街巷里逃出来的那天。

收容所里有很多孩子,这是由不同年龄,不同种族的人们,所构成的“家园”。她打记事开始就生活在那里。家园像是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金属盒子,有些突兀地坐落在略显破败的城镇上。她被告知自己的名字是“绛零”,但除了一个姐姐,这里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大家都用数字来称呼孩子们,理由是他们不需要拥有特别的姓名。她是六十七。

绛零自幼识字很快,为数不多的喜好是坐在勉强能称作图书室的地上看书,这个房间里的书也并不多,本就没有几个书架,书本更是以一种近乎苍老的状态,稀稀拉拉地躺在书架上。她爱看关于人文和历史的书,也是在书中得知,自己头上的角还是背上的翅膀,都是因为体内流淌着赤山的血。她曾想过难道这血,就是她的“原罪”?

“差不多够了吧!今晚好像有例行检查。”

“嘁......今天就到这吧。”为首名叫五十四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后,身边的另一个孩子放开了抓住绛零的头发。

她时常会想,到底是为什么,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非得遭受这些?但没人教过她去能否去辩驳,因为家园似乎并不需要违抗指令这件事情存在。绛零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盯着镜子中自己赤红的眼睛,若有所思。卫生间外也平静下来,沉默不过数秒她便决定先去饭堂赶最后一批晚饭。

今天的晚饭是放入了南瓜块的稀粥,以及不知名字的绿色野菜。打饭的是与她关系很好的十一姐姐,她多给绛零打了几块南瓜。这是最后一批放饭,没来的就没有了,工作也是结束,十一便抱着自己的便当坐到绛零旁边的座位上,先把自己碗里的兽肉夹给了她几块。

十一也是在这个家园长大的。在成人的过程中,她磨平了自身的棱角,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这里,作为员工的身份活下去。这并不是一份清闲的工作,需要负责的不仅是餐点饭堂的放饭,还常有物资的采购、给孩子们理发、处理“庭院”等等繁杂的事务,甚至还自告奋勇地做了图书室管理员。报酬不高,但她仍愿意在自己的薪水里抽出一小部分,为这个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一个人坐在图书室低着头看书的小女孩,买一点小小的礼物。

算不上尴尬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十一率先打破僵局:“他们又欺负你了是吗。”听得出她的不甘,还有无奈。

“嗯。”得到的只有绛零波澜不惊的简短的回应。她看上去已经习惯了,但十一还没能习惯。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紫色的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绛零湿成一根根的前发和衣领,擦到不再那么湿漉漉之后又揣了回去。

十一相当心疼这个温良得甚至有些懦弱的孩子,这让她回想起自己像她这个十岁出头的年纪时也一样,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在书籍里。那个时候,图书室的书还没有那么旧,但室内的陈设更破一些,这也是她承接了这个图书室的原因。所幸,在她的童年,她努力左右逢源,并没有受到这样无端的欺凌。

在这样神游时,绛零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转头看向她,问道:“十一姐姐。这是我生为赤山应得的吗。”像是疑问的话语,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十一像是触电一般,被惊住,也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多可笑,我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并非是我自身的努力或是什么,而是我天生便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易被他人注意或以异样眼光看待的普通人。但我因她的话而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庆幸,幸而我体内流淌着的血液的普通致使我在童年幸存下来,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对自己感到惭愧。

十一这样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绛零。“他们的行径绝对是恶劣的,任谁都不应当遭受这样的欺凌!”十一思考后有点愤慨地说道,但有些血淋淋的残酷的话,她怎能说得出口。

绛零听到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对她来说,要是直接告诉她:是,是的。这许多苦痛都是源于你赤山的血。她或许反倒能轻松一点。在对世界的认识仅限于家园这个铁墙内和书本里的小小的绛零,至今为止的生命中这个对她最友好的姐姐,要是就连她也这么说了,她便接受自己的宿命,背负自己连缘由都还尚未清楚的,对赤山人的恶意。

“嗯……谢谢。”在绛零这句简单的感谢里,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继续吃着碗里的食物,直到同时听见筷子和勺子划过金属碗底的声音时,她们看向对方,享受此刻微妙的默契。

十一已经吃完并收拾好了,眼看着绛零也吃得干干净净便也端起她的碗,准备向饭堂的盥洗区走去。她微微俯身小声问道:“今晚要不要来我这睡,例行检查的事情我去帮你处理。”还没听到绛零反应,她便小步地走去了。

她很高兴,即使没有解决人的能力,但至少有解决工作的能力。

在结束一切事情后,二人一起蜷缩在十一的小小的单人床。床头柜上燃着一支烛灯,微软的亮光照着她们的头顶,她们看不清对方的脸说着悄悄话。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小到只能勉强放得下一张书桌一个柜子和一个单人床。床底下的空间也被用于收纳十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她对这个房间很满意,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想起自己曾经也是绛零现在所住的那个塞下八张上下铺的十六人间的寮室,十一十分乐意邀请她来跟自己共享这张小床,她把太多感情投射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像是宴请童年的自己。

时间在细碎的不着边际的闲聊中燃尽了。微弱的烛火随之消失,熄灭了光,绛零反而更加能看得清眼前的十一此刻正凝望着她,而非睫毛投射的阴影。

十一笑眯眯地往绛零的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宝石。似乎已经纂在手里很久了,绛零接过时还能感受到宝石上热乎乎的温度。形状是椭圆形的,颜色则让她想到十一的眼睛,是那样温柔的,不含攻击性的绿。

绛零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十一早已闭上眼睛,她眼睛和嘴角都弯弯的,像是笑着便入了眠。几根亚麻色的长发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随着呼吸频率缓缓起伏,看上去相当安详。绛零看到此景,也不愿再发出声响,学着姐姐的样子努力勾起嘴角,握着那个宝石,也入了眠。

她曾认为,这样的,属于自己的,不算炙热但仍温暖的日常,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明白所谓痛苦,所谓愤恨,所谓出生自被人类定义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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