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

陈旺再次从病室里醒过来。

他坐了起来，在旁边的洗手台洗了把脸，然后没有任何前摇，猛地把裤衩脱下，开始在洗手台给自己的小兄弟洗澡。

流水哗啦啦。

风姿依旧。

单向透明的玻璃幕墙后面，控制室内，工作人员基本上都见怪不怪了，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一切。

院长问道：“给零号看的影视和书籍准备好了吗？”

一名工作人员点点头，在电脑中调出了一系列影片，摆在最前面的，就是一部古老的动画片《葫芦兄弟》和《葫芦小金刚》。

工作人员表示，随时可以播放，昨天看了些严肃黑暗的，今天看点轻松的。

院长看着这部动画片，还有后面的长长片单，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懂林幽那个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直看这种东西，届时陈旺那多种风格、元素复合的幻境，指不定会是什么变态恐怖的样子。

院长接着问道：“下一次参与幻境的人选呢？”

工作人员马上把准备好的文件递过来：“这是林幽博士拟定的人员名单。”

院长扫了一眼。

过了许久，他拿起笔，在文件上勾画了几个名字，说道：“上次我们的损失太大了，按这个来。”

那名专业的工作人员接过修改后的文件，认真的眼神间出现一丝讶异。

在这份足足有八个人的名单里面，院长竟然勾掉了六个人的姓名，也就是说，下次幻境中，精神病院派遣的势力阵营中，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人。

这很危险。

意味着陈旺没有太多的帮助。

他没有多言，院长是这家精神病院最高的领导，对陈旺的生命安全全权负责，自己没有质疑的权利。

他只是尽快发出通知，让这份名单上的人员，尽快到达一号控制室。

紧挨着陈旺病房的这个单向玻璃房，是一号控制室。

在病院东南侧大楼上，整整占据二层到五层楼空间的位置，则是病院的大型远程控制室。

二号控制室，也称为病院中枢。

有几百号人在这里办公，和电影院银幕一样巨大的液晶屏嵌在墙中，矗立在无数吊灯照耀的穹顶之下，屏幕上，陈旺在病房的身影实时播放。

所有人都在看他洗鸟。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那么长~”

陈旺的歌声，在音响中不断响彻，回荡在这个病院中枢里，余音不绝。

屏下，在这个巨大的控制室中，大理石地砖上，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皮鞋、护士鞋、作训鞋、劳保鞋的踩踏声昼夜不断。

他们都在忙，都为了屏幕上的那个人忙碌。

但因为某种原因，只有一号控制室肉眼看到的陈旺，才能得到最真实、最有价值的观测数据。

如果说一号控制室是直面陈旺的战斗前线，那么二号控制室就是在以陈旺状态为核心的基础上，统筹管辖整个精神病院的巨大指挥中枢。

此刻陈幽安排的八个人，都在这个宽敞巨大，类似飞机场候机大厅的病院中枢内。

六个人得知这次不需要自己出任务以后，马上离开。

没有庆幸。

只有遗憾。

这里，只剩下了两个待命的人选。

“国家交给了你非常重要和艰巨的任务！”

病院中枢大厅，角落一排办公室中的一间，一名退休的老将军，那满是疤痕的脸庞，瞪着一名筋脉虬结的大兵。

大兵立正，敬礼回答：“上士程东，保证完成任务！”

老将军看着面前这名大兵，看着他左臂轻飘飘的袖口，有点惋惜。

他给程东戴上了一顶钢盔。

战士要上战场了。

资料上，这名大兵以肉体凡胎，扛着机枪，轰碎了入侵城市的一头变异犀牛。

当那头浑身冒绿血的铁壳犀牛，从城市干道上倒下，压塌了旁边一栋十几层的大楼时，指挥作战的师长欣喜若狂，当场就把自己的肩章摘下，贴在了这个该死兵王的脸上。

“你他娘的就是我爹！都给我看看，这是老子的兵！”

师长问他想要什么，除了自己家里那个给孩子做饭的老娘们儿，一切都能给他。

没想到表彰大会上，失去一只手臂的大兵程东，只说了一句话。

“我接触过零号的档案，我要申请去那里。”

师长的脸僵了。

“你他妈……”师长顿时觉得自己老了，想扇他一巴掌，“死也不能这样死啊……”

程东也哭了：“我不想当个废人，师长，我不是孬种！”

……

程东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名被黑袍包裹的神秘女人，她戴着口罩头套，金黄色的眼睛摄人心魄，洁白的双腿从袍子里伸出来，架在半空，仿佛倚着什么东西。

老将军本能地、对这个女人感到不适。

“异能者……”将军眯起了眼。

大兵程东，还有这名孤单的黑袍女人，就是下次要参加幻境的人选。

他们两个人，马上就要前往一号控制室。

等待陈旺的疯狂降临。

……

……

院长又安排了一些其他事宜，然后就着急地参加会议。

他离开了。

“院长怎么这么着急？”

一名正在准备精神药物的护士有点紧张，想要聊天缓解一下，于是，她对那名在电脑前播放动画片的工作人员说道。

这是不合规的。

但工作人员也有心事，于是他回答了。

工作人员：“这次参会的有外界人员，其中就有强烈反对这家精神病院继续运行的军方人士，他们建议，把资金用在更先进的武器研发上。”

护士听闻以后，颇有一种同气连枝的悲伤：“他们比零号还蠢。”

工作人员点头，很赞同。

病房中，陈旺盘坐在床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葫芦兄弟》，同时也在给片头曲配乐。

“叮叮当当咚咚当当……”

陈旺不断哼着这个曲调，当幕墙另一边，陈旺理论上看不到的控制室内，那名护士说“他们比零号还蠢的时候”，陈旺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我只是疯了，我又不是蠢。”

“好想看岛国爱情动作片啊，东京不知道热不热，我好热……”

刚才那名护士，在门外确认许久，终于等来了“可以安全通行”的指令。

这表示，此刻陈旺的状态已经到了“最安全”的等级，只有他自己在发疯，很难影响其他人的阶段。

护士走到了门里面，她想起了上一任的惨状，但仍然怀着壮烈牺牲的心态走了进来，然后，她用非常温和的口吻说道：“陈旺，吃药了。”

陈旺猛回头：“莲儿，我要等我兄弟武松回来！”

护士：“？？？？”

陈旺：“嘿嘿，我是曹操，我魂穿武大郎了！”

控制室内。

工作人员对着护士耳朵里的耳机说道：“不要慌，他没有把你当成母亲，而是当成一名叫潘金莲的古代文学作品人物，嗯……你和他的人物关系不太好，但我们分析，零号大概率在和你开玩笑。”

“不要慌，千万不要慌，不要激怒他。”

工作人员手指说道。

护士尽量保持着美丽的微笑，让陈旺看不到她鬓角后的一滴汗水：“该吃药了。”

“我吃我吃。”陈旺把药一把抓起来，伴着清水吞服下去。

如此顺利。

陈旺这个“零号病人”的鼎鼎大名，护士略有耳闻，她在给陈旺送药之前，已经进行了长达 400个小时以上的观摩和训练。

陈旺任何看似正常的行为，都有可能成为疯狂迸发的导火索。

很多时候，陈旺只是吃东西噎住嗓子，就有可能发癫发狂，把周围的人全部吸入到幻境之中，陪着他经历漫长而诡异的试炼冒险中。

他现在看似安全，但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陈旺吃完了药。

扭头，继续看着动画片。

“呼……”

护士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圆满完成了任务。

准备离开。

陈旺这会儿，看到了屏幕中，力大无穷的大娃像绿巨人一样，把蛇精蝎子精打得找不着北，但很快形势反转，妖怪开始用一枚又一枚黄澄澄的金钱，把大娃给束缚住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命去……英雄不自由，”像是有人突然按了一个开关，陈旺的脑袋开始哆嗦，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即便你能耐再大，掉在钱眼儿里，又能如何呢？”

“没钱。”

“没钱了。”

“没钱。”

控制室内红灯大作。

那名工作人员看着屏幕，结合陈旺此刻的言语，他大叫道：“不好！零号从这动画片里看到了复杂的社会隐喻！幻境里的世界，可能变得更残酷血腥！”

“去挣点钱吧……”

“挣点……”

“金莲儿！”

陈旺凶狠回头，对着那名即将要走出大门的护士吼道。

那名护士即将走出病房的区域，面前已经有一名交接的小护士，此时正在最放松的时候，听到陈旺突然大叫，护士一个颤栗，手里盛放医疗器具和水杯的托盘脱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水杯碎裂，药罐崩开，花花绿绿的药片胶囊散落了一地。

护士吓傻了，她慢慢回头，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陈旺看着这名护士的脸。

看见她哭了。

“你叫什么？”

护士牙齿打颤，像是卡顿一样，说出了一个名字：“鹤……鹤薇。”

“薇啊……”

陈旺对护士鹤薇说话，眼睛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大娃被害的画外音成了背景板，陈旺却什么也听不到，反而痴傻地说道：“别哭了，薇啊，给我把剪子吧。”

不等鹤薇回答，陈旺单手一伸，仿佛从鹤薇的手里，接到了一把放在炕头针线盒子的老剪刀。

陈旺盘着腿儿，像是真的拿着一把剪刀一样，开始在自己皮肤附近，修剪着什么东西。

“薇啊……”

“薇啊，你说我怎么长了这么多的金线儿呢？”陈旺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草坪，浑身开始生长数不尽的金线，“你说，怎么就剪不完呢？嘿，你看这金丝丝儿，你看。”

“咱有钱了，薇啊，我能给你买新房子了，我们的孩子，能上私立学校了，你不用找门庆借钱了。”

“金线太多了，压得慌。”

鹤薇的眼神，放空了。

控制室内，那个显示疯狂人数的显示屏上。

数字已经从“ 1”跳到了“ 2”上面。

紧接着，那名负责在门口交接的小护士，也陷入了疯魔之中，双眼痴傻，有血溢出。

从“2”跳到了“3”。

控制室内，工作人员疾呼：“让那两名‘同行者’马上过来！紧急情况，幻境要开始了！”

“紧急情况！”

精神病院内，东南西北的四个角分别各有一栋高楼，拱卫着中心地带，这个关押看护陈旺的小矮楼，当控制室人员按下紧急按钮的时候，整个精神病院内部，所有的警示铃全都响了起来。

红灯大作。

所有人，除了那些必须进行的工作之外，其他人此刻全都放下手边任务，蹲下捂住耳朵，闭上了眼睛。

中枢。

大兵程东，以及那名神秘的黑袍女，在听到警铃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往陈旺的病房狂奔。

那名黑袍女，快得不可思议，像在飞一样。

三分钟后。

两个人火速到达这里。

这两个人都接受过如何关闭病房大门的培训，他们忍耐着强烈的精神刺激，在失去意识之前，想尽办法完成了复杂的操作，从内部关闭了病房大门。

“钱啊钱……让我们，回到过去吧……”

陈旺坐在病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像是瞪着楼外，瞪着天穹之上，那永恒的星河。

而他的思绪，早就飞到了不可知之地。

屋里的四个人，护士鹤薇、另外一名护士、大兵程东、神秘黑袍女，此刻都晕了过去，瘫软在了地面上。

陈旺还在瞪着眼睛。

一直瞪着。

……

……

【尊敬的系统拥有者陈旺，您已经开启了蜃楼事件。】

【您身上没有任何传奇道具，所以本次蜃楼事件，不可更改调换。】

【您身上没有任何史诗道具，所以不能进行献祭，献祭可以使你在幻境中的身份提升，更容易完成任务。】

【在蜃楼事件中死亡，您本人也会死。】

【主线任务失败，也会死。】

【本次世界危险度： E级】

【错误情况：本世界受到陈旺精神状态影响，蜃楼产生了未知的畸变】

【特殊情况：出现同行人，分别是‘华夏武装部队上士程东’、‘零号病院执业护士鹤薇’、‘二级异能者阿伊莎’、‘零号病院实习护士卓星’。】

……

……

【请认真享受这惊险的旅程……获取道具和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

……

晚霞。

天边飞过一行飞鸟。

匆匆向南方迁徙。

云下。

栈桥缓缓伸出布满藤壶的臂膀，缆绳在系缆桩上，绕出湿漉漉的结，挥手迎接着海上归来的船帆。

不知何年月的，九河下梢的天津卫码头。

此地鱼龙混杂，像滚油锅里泼的凉水，噼里啪啦日夜响彻，海河两岸货栈林立，天际线上桅杆如密林一样，切开了浑浊的夕阳暮色。

一名穿着短打的脚夫扛着麻袋行走，汗珠滴在石板路上，裂成了八瓣。

“程东，赶紧着！”

“来了！”

程东背着东西应和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在幻境中，那丢掉的断臂回来了。

很好。

这幻境的世界无比真实，四周的科技水平奇差，但此地没有末世的残破感和危机感。

如此温馨的、以人类为主的和平时代，让程东有些不知所措。

临河茶楼上。

一名穿着西方占星师洋装、戴着金丝眼镜的洋人少女，拿着新买的千里镜，用金黄色的眼睛遥望海面，嘴里不断嘟哝着：“这大英的火轮，不会又在东洋里遭遇了魔化的徐福吧？”

“我为什么要上船？陈旺在哪儿？”

这名洋人少女阿伊莎有些疑惑，竟嘟了嘟嘴。

“这是何地？我不是在病院里给陈旺喂药吗？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我是谁？头好痛……快要开船了，我要快一点……”

鹤家学有所成的女儿，在这津门之地开办了第一家西医诊所。

因被人构陷，不慎害死了庆亲王爱新觉罗·载振的小妾，而被当地中医馆排挤，还被衙门通缉，只能改头换面，携带细软，前往香港行医。

她很担心，因为自己诊所的另外一名护士，刚刚离奇身亡、死于非命。

另外一条小巷子里。

一名年方二八、长相和陈旺病房门口、负责交接的实习女护士一模一样的人，穿着晚清时期的男性长袍马褂，死在了这里。打眼看去，明显是女扮男装。

鲜血温热。

死状凄惨，一双来自末世的眼睛，瞪着异世的晚霞。

身上长满了诡异的血肉。

——

病院内。

人们看到那名瘫软的实习护士卓星，突然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

她。

一进入幻境。

还没来得及看看。

就死了。

“警告！”

“只剩下三名同行者！”

——

陈旺幻境内。

一名疯掉的酒庄伙计，近日里总是在码头游走。他手拿一只残损的破葫芦，声称末日将至，想要乘船避难。

人间乱做一团，妖魔也在乱世开始为祸一方，身为浮萍，又有何处能安寝呢？

海河日夜东流去，浪花淘尽几文钱？

码头上，那疯掉的酒庄伙计吹着海风，须发乱飞。

他名叫陈旺，此刻手里拿着个破旧的紫漆葫芦，等待着一艘似乎永远不会停靠的船只。

陈旺看着西边天际的夕阳，瞳孔瞪得巨大，血丝在眼球边缘出现，他浑身颤抖，吓得肝胆欲裂：“船快点来啊，到了晚上，这里可就没办法待下去了。”

“嘿嘿嘿嘿嘿，太可怕了。”

“天津卫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

“得赶紧跑。”

“渤海上为什么没有去太平洋的桥？”

“这大清什么破基建！”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