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葬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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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潭影轩的“大漏”与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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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园的空气,永远炖着一锅陈年的旧梦和新鲜的铜臭。晌午的日头懒洋洋地泼在“潭影轩”油腻腻的玻璃窗上,把里头堆叠的瓶瓶罐罐、泛黄的字画,都镀上了一层暖烘烘的、可疑的光晕。

许潭正唾沫横飞。

他两根指头捏着一只瞧着油光水滑、包浆厚重的铜炉,炉底“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清晰得晃眼,正对着一个金发碧眼、眼神里透着股子天真的老外使劲儿忽悠。

“大卫!我的大卫兄弟!”许潭的京片子滑溜得像抹了油,脸上堆着十二万分的诚恳,“缘分!这就是咱哥俩儿的缘分!知道宣德炉什么价儿吗?宫里流出来的玩意儿!您瞅瞅这铜质,宝光内蕴!您掂掂这分量,坠手!听听这声儿…”他屈指一弹炉腹,“嗡…余韵悠长,正宗的‘风磨铜’!搁前清那会儿,没这个数儿,”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您连炉灰都甭想瞧见!今儿跟您投缘,交个朋友,这个数!”他麻利地收回四根手指,只剩下一根食指竖着,眼神灼灼地盯着对方。

老外大卫显然被这连珠炮似的热情和“宫廷御用”、“风磨铜”这些金光闪闪的词儿砸得有点晕乎,盯着那根代表“一”的手指,眼神闪烁,喉结滚动,显然正在巨大的文化冲击和捡漏幻想中挣扎。

许潭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正准备再添把火,把这“一”后面是“万”还是“千”的模糊地带坐实了——

“哐当!”

潭影轩那扇本就有点歪斜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汗馊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

店里暖烘烘的空气瞬间冻结。

来人是个老农,约莫六十上下,瘦得脱了形,一张脸皱得像揉烂的核桃皮,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和汗渍。他身上的粗布褂子撕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划痕和青紫,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塞满了惊惶、绝望,还有一种濒死动物般的疯狂。他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目光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店里乱撞,最终死死钉在许潭脸上。

“救…救命…”老农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邪…邪性…挖…挖出来了…死…死人了…”

他枯瘦如柴、沾满泥污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用尽全身力气朝许潭面前的柜台上一拍!

“啪嗒。”

那东西落在玻璃柜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老外大卫吓得往后一缩,刚才对宣德炉的满腔热忱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场面浇得透心凉。

许潭的推销词儿卡在了嗓子眼,眉头下意识地拧紧。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很不规则,边缘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通体是一种极其怪异的黑色,非金非铁,更像是某种…凝固的、污浊的墨块,或者冷却的火山熔岩。表面布满了难以名状的凹痕和凸起,仿佛天然形成,又像是被拙劣地凿刻过。更奇的是,它上面糊满了半干涸的黄泥和一种深褐色的、类似干涸血迹的污渍。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之弥散开来。不是腐臭,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带着某种古老尘埃和铁锈混合的怪异味道,隐隐地,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

老农拍出这东西,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他另一只同样污秽的手艰难地伸进裤兜,掏出一张揉得不成样子的烟盒纸片,胡乱地、几乎是砸在许潭面前的柜台上,纸片上用烧黑的木炭之类的东西,歪歪扭扭地画着几道线和几个潦草的字。

“河…河子峪…后…后山…”老农的瞳孔开始涣散,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肺叶撕裂,“…碑…碑…活…活…”最后那个“活”字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

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像根被骤然拉直的枯木桩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老农重重地砸在潭影轩不算干净的水磨石地面上,四肢微微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解脱。

死寂。

店里只剩下古董座钟“咔哒、咔哒”的走时声,清晰得刺耳。阳光依旧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却再也驱不散那股骤然降临的阴冷。

老外大卫的脸惨白如纸,指着地上的尸体,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他…Dead!God!Dead!”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抓起自己的背包,像躲避瘟疫一样,连滚带爬地撞开门冲了出去,连那只“大明宣德炉”都顾不上再看一眼。

许潭没动。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脸上的油滑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他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老农裸露皮肤上几处不太显眼的、颜色异常深沉的瘀斑。然后,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向柜台上那两样东西——那张画着潦草路线的烟盒纸,以及那块沾满泥污血迹的、形状怪异的黑色残片。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冲动,驱使他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避过污渍,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残片的边缘。

触感冰冷!

不是寻常金属或石头的凉,而是一种深彻骨髓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阴冷。更诡异的是,就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那冰冷的死物深处,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搏动?

像一颗沉睡千年的心脏,在厚重的冰层下,极其不甘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许潭的手指像被蝎子蛰了般猛地缩回,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盯着那块黑黢黢的残片,眼神惊疑不定。这东西…邪门!

“嘀嘀——嘀嘀——”

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潭影轩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也把许潭从那股诡异的冰冷触感中猛地拽回现实。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老狼”,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许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拇指划过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喂?狼哥?您…”

“许潭!”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正是道上放“印子钱”(高利贷)的狠角色老狼,“少他妈跟我装蒜!日子到了!钱呢?!老子那二十万,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许潭心头一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瞟了一眼地上老农的尸体和那块邪门的黑片,嘴里却飞快地挤出谄媚的笑:“哎哟,狼哥!您看您,着什么急啊?我许潭办事儿您还不放心?正给您筹着呢!刚谈好一笔大买卖,就这两天,保准儿…”

“放你娘的屁!”老狼在电话那头咆哮,唾沫星子似乎能隔着听筒喷到许潭脸上,“大买卖?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那‘大买卖’,是潘家园西头老刘摊上那件‘元青花玉壶春瓶’吧?嘿!许潭啊许潭,你他妈也有今天!打眼了!栽大跟头了吧?!”

轰隆!

老狼的话像一道炸雷,狠狠劈在许潭头顶!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元青花…打眼?”他喃喃重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瓶子…那瓶子是他半个月前咬牙借了老狼的高利贷,花了整整十八万从老刘那儿收来的!釉色、画工、底足、火石红…他反复看了三天,还请了两位过眼的老师傅掌眼,都说是大开门的货!怎么就…

“哼!傻了吧?”老狼的声音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那瓶子是特么‘朱仿’!高仿里的顶天货!专门坑的就是你这种半瓶子醋晃荡、自以为眼力毒的二五眼!老刘昨儿个就卷铺盖跑路了!现在满潘家园都在看你许老板的笑话!”

“朱…朱仿?”许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凉透了。朱仿!那可是传说中以假乱真、连故宫专家都曾栽过跟头的顶级高仿!他许潭在潘家园混了这些年,自诩眼力不差,竟然…竟然栽在了这上面?十八万本金,加上老狼驴打滚的利息…他眼前阵阵发黑。

“老子没工夫听你嚎!”老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腥的威胁,“今天!就今天!日落之前,老子要看到钱!三十万!少一个子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刀子在磨刀石上刮过,“…老子就亲自带人,去你那‘潭影轩’,把你那双‘招子’(眼睛)挖出来当泡踩!再卸你一条胳膊抵利息!听见没有?!”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冰冷而急促,像催命的鼓点。

许潭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店里死去的陌生老农,柜台上那张潦草的纸条和邪门的黑色残片,再加上这从天而降、足以压垮他脊梁的巨额债务和血淋淋的威胁…几股冰冷的力量像毒蛇一样绞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上——河子峪后山。

老农临死前绝望的呼喊在耳边回响:“…碑…活…”

还有指尖残留的,那块黑色残片上传来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搏动感。

打眼栽了,欠下阎王债。地上躺着个不明不白暴毙的老农,留下指向某个荒山野岭的线索和一块邪乎的“碑”的碎片。

前有狼(老狼),后有…未知的深渊。

许潭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平日里惯有的市井油滑和玩世不恭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求生欲彻底撕碎,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一把抓起柜台上那张画着路线的烟盒纸和那块冰冷的黑色残片,紧紧攥在手心。那残片紧贴着皮肤,那股奇异的、微弱的搏动感再次传来,这一次,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催促。

“妈的…”许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横竖都是个死…河子峪…老子就看看你是什么龙潭虎穴!”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后院小库房冲,那里有他平时送货用的破面包车。必须立刻离开!老狼的人随时可能杀到!至于这尸体…管不了了!这潭影轩…也顾不上了!

就在他刚拉开后门栓的瞬间,一个清朗中带着一丝书卷气,却又异常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潭影轩门口响起:

“请问,是许潭许老板吗?”

许潭猛地回头。

门口的阳光有些刺眼。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锐利,正越过空荡荡的店堂,精准地落在他身上。男人气质斯文干净,与这满地狼藉、充斥着死亡和阴谋气息的古董店格格不入。

许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磨尖了头的改锥。是警察?还是老狼派来堵他的?

“你是谁?”许潭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神警惕如狼。

金丝眼镜男人似乎对店里的尸体和紧张气氛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在许潭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他那只紧攥着、指关节都发白了的右手——正是握着黑色残片的那只手。

“我姓林,林海。”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店内的死寂,“冒昧打扰。我听说,许老板这里,可能收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东西。”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许潭紧握的拳头,“一块…黑色的,感觉像是金属,又不太像的…碎片?”

许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叫林海的男人,目标明确,直指那块要命的残片!他是“隼”?还是“九爷”的人?或者…是冲着老农来的?

地上的尸体还带着余温,柜台上“大明宣德炉”反射着虚假的光,老狼的威胁言犹在耳,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不凡的男人,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影,笼罩而来。

就在许潭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潘家园熙攘的人流边缘。

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斜对面一家卖旧书的摊位旁。

那是个女人。

穿着简单的卡其色风衣,身形高挑利落。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肩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脖颈。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书摊上泛黄的旧书,但许潭那混迹市井多年、近乎本能般敏锐的直觉却像警铃一样疯狂作响!

她的视线,根本不在那些破书上。

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涌动的人潮和潭影轩脏污的玻璃窗,牢牢地、精准地,钉在他那只紧握着黑色残片的右手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一种…捕猎者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许潭感觉后背的寒毛瞬间炸了起来!一股比触碰黑色残片时更甚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蔓延。

老狼的刀,林海的针,还有这暗处女人的冷眼…

这小小的潭影轩,瞬间成了风暴中心!而他手里这块邪门的黑疙瘩,就是那根引动惊雷的导火索!

他攥着残片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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