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红尘愿力的洗涤，他的五感比之前要敏锐不少。

眸光辗转间，就瞥见烛光未照到的角落里，正蹲着只灰毛小耗子。

一双绿豆眼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颇具灵性。

四目相对，那小耗子见自己正看着它，

非但不害怕，竟然大摇大摆的跑了出来。

“好你个成了精的！今天不怕人，明天就敢咬人！”

柳生起身作势欲打。

忽见那耗子人立而起，双膝跪地，如人一般前爪作揖急呼道：

“好汉饶命呀！”

声音蓬松绵软，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慵懒劲儿。

老家来人了？

这是柳生的第一反应，他随口问道：

“你这懒羊羊，不对，你这小耗子又怎知我是好汉？”

那小耗子仍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认真回道：

“俺家小姐说了，遇到危险这样能保命啊！”

“那你家小姐也是耗子精？”柳生打趣儿道。

“才不是呢！”小耗子闻言急的弹跳起身，“俺家小姐可是天上的明月，是神仙一般的人儿！怎么会是耗子精！”

它双爪掐着鼠腰，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胸口鼓胀，眼看是气的不轻。

“还有！俺也不是耗子！”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俺不是东西！俺叫胡桃，俺、俺是狐狸……”

小耗子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是弱不可闻了。

“狐狸？”

“嗯？”

“狐狸！！！”

柳生刚缓过神来，就见小耗子身形一扭，眨眼间便化作了银发披肩的小狐娘。

小狐娘两眼含泪：“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大变活人的戏法儿来的太过突然，看的柳生直发愣。

小狐娘银色的狐耳抖动，一双白嫩小脚赤裸着，脚趾正不安地扣弄着地面。

她裹着件明显大一号的素白袍子，衣领歪斜露出半个玉肩。

本该勾人的狐眼却干净的像是两汪清泉，粉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珠。

“你就是这么吓死我的？”

柳生难以置信，这酥酥软软的小东西居然能吓死人？

小狐娘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都怪胡桃贪玩，俺本想戏弄一下先生，

“就、就变得样子凶了一些，不成想……呜呜……

“俺知道闯了大祸，不敢回去见小姐...就一直在这里...呜呜...”

柳生一口老血硬是压了下去，心中暗叹一声：

“兄弟，你死的也太冤了！”

“所以……”柳生突然捏住小胡桃的粉嫩脸蛋，“昨晚就是你变成狐狸吓人！”

“是俺。”小胡桃怯怯的点头，泪眼汪汪，也不敢反抗，“可是，俺明明试了先生的鼻息……”

“你这小狐狸！”柳生板起脸，故作凶相，“多亏我跟阎王有交情，这才捡回条命！”

“你、先生骗人！”小狐娘红着鼻头，“小姐说过，阎君老爷三十年前就……”

“好了，不要转移话题。”柳生双手抱胸，打断了小狐娘的话头，

“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你、你不是没死吗？”小狐娘顿时慌了神，显然没料到柳生会突然发难。

“没死是我的本事，但半夜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柳生板着脸，故意把声音压得低沉。

“可、可俺没东西赔先生……“小狐娘低头绞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法宝、功法、丹药有吗？”

“没……”

“金银、财物有吗？”

“没……”

“那只好……”

“不行！”小狐娘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双手护胸连连后退，脸颊涨得通红，“俺、俺还小...”

柳生额角青筋直跳，他叫柳生，不叫畜生。

“你这小狐狸，啥都没有也敢出来吓人？”

小狐娘慌忙抹去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俺、俺虽然啥都没有，但俺能救你出去...

“这坊里半数以上都是鬼物，狎客大都成了后院晾着的一张张人皮，你、你活不成的...”

柳生心中惊骇，满院的人皮！

先前他就有此猜测，仅凭花魁一人，怎敢如此肆无忌惮？

只是他与这小狐娘初识，冒然求救实为不妥，

如今由她主动提出，倒是正中下怀。

“好！倘若你能救我出去，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柳生爽快答应。

“还、还勾不掉，”小狐娘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你得回答俺一个问题。”

“哦？你说。”柳生顿时来了兴致。

“小姐让俺问先生...”她又开始绞衣角，“人和妖……当真能如话本中所写，和睦相处么？”

柳生哑然，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找上自己的真正原因。

“话本里写的，未必尽是虚言。

“在我家乡有句老话：

“众生平等，皆有灵性。”

胡桃惊得瞪圆了眼睛，毛茸茸的耳朵竖得笔直。

“可、可是人人都说妖族低贱……”

“连你们自己也这般认为？”

“才不是呢！”小狐娘急得直跺脚，眼眶又泛起了水光。

“这便是了。”柳生轻笑。

“妖有百种，人分千面，

“天道轮回，何来贵贱之分？

“既无贵贱之分，为何不能和睦共处？”

他直视胡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告诉你家小姐，事在人为！”

胡桃小嘴儿微张，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憨态，用力点着头。

随即又笑逐颜开，一把抱住柳生的胳膊，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啊蹭。

“多、多谢先生！

“您真是个好人！

“胡桃喜欢你！”

柳生讪笑着点头，这小狐娘倒是……纯真。

待小狐娘蹭够了，他轻咳一声：“该办正事了。”

胡桃会意，一把握住柳生的手，另一只手攥住胸前的古朴吊坠，口中念念有词。

柳生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仿佛正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周围的桌椅屏风飞快变大。

眨眼间，两人就变成了手牵手的灰毛小耗子。

还未等他卧槽，爪子就被猛地一拽，差点摔个跟头。

“先生快跑，撑不了多久的！”小狐娘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这样也行？

还以为小狐娘准备化身凶兽，横推红秀坊呢！

柳生强压下心中的荒诞，跌跌撞撞跟着胡桃撒腿就跑。

两只小耗子人立而行，

在狭窄的鼠道中跌跌撞撞地奔逃，

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不多时，红袖坊外的排水沟里探出了两只小脑袋。

圆月高悬，余晖渺渺。

“这就逃出来了？”

当清冷的月光再次洒在身上时，柳生还有些恍惚。

“是啊，逃出来了！”小耗子拍着胸口，“人家做狐狸的时候都没跑这么快过。”

“哈哈……”柳生望着远处红袖坊的灯火，鼠须轻颤，“晚上给你加鸡腿。”

“嗯呀！”小耗子两眼放光，重重点头。

“柳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一道酥媚入骨却又森寒刺耳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传来！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