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第59章 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沈风不是没见过杀人,也不是第一次目睹身边人命消逝。
可这一刻,怒意却烧透了五脏六腑。
巩沧海,曾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可她先前已跪在自己脚下,低眉顺眼,俯首称臣。
或许虚与委蛇,或许别有用心。
可至少,在沈风心里,“白发三千丈”是他此生走来,第一个麾下、第一个奴仆。
是他犹豫良久才决定饶恕的,是他准备花费心思试验生死之意的,甚至——
是为未来,精心豢养的,第一条狗!
可就在刚刚,便被人当着他的面,轻描淡写地,一指碾死。
打狗也要看主子,何况是杀人!
他死死盯着那具兴许仍残留体温的尸体。
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千钧巨石,沉,痛,喘不过气。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正如巩沧海拦不住自己斩向极乐童子的剑,他沈风,也根本来不及挡下灰袍老者那随手一指。
一股无力感,突然从心底浮起,席卷全身。
他护不住人。
护不住身边投奔过来的人。
甚至于,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屈辱、愤怒、懊悔、悲凉,如海潮般轰然涌至,几乎将五脏六腑撕裂成碎片。
他眼中血丝炸裂,牙关紧咬,连掌心都被指甲刺穿,血渍顺着指缝淌下。
然后,抬起头,望向负手立于船头的上官错。
他举起了剑。
风雪之意,死生之气,暴涌而出!
一副黑白交融的双鱼图案,凭空浮现于甲板上。
剑光怒啸,长逾十丈的混沌剑芒破空斩下,如寒夜中的霹雳落地,劈开天地、劈开生死。
这是他能斩出的最强一剑。
三门大圆满武学汇聚一身,三重意境交相辉映。
这一剑本该惊天动地,本该能破除所有艰难险阻。
可惜,统统没用。
因为他面对的,是五姓七望之一,上官世家的家老。
即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老。
有些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不因愤怒,不因挣扎,不因不甘。
上官错抬起手,淡然点出一指。
乾坤一指。
那一瞬间,沈风终于明白了巩沧海倒下前的眼神。
那不是恐惧。
是无可抗拒的绝望。
天地静了。
没有风声,没有水声,也没有剑鸣。
只剩那一指。
一指碗口粗细的青色气劲,直取沈风。
风雪被吞没,生死之气被抽干,就连黑白双鱼的图案,也被指风震散。
青色气劲与混沌剑芒碰撞,无声无息,剑芒寸寸崩散。
青气未歇,继续前行。
像是一道电闪,缓缓击穿整个夜色。
噗。
气劲穿透了沈风的腹部。
不是一点,不是一线。
是一个洞。
一个蹲下去看,能瞧见另一侧夜幕中大片星空的洞。
血,如泉涌,在夜空中拖出一条弧形。
沈风整个人被这气劲贯穿,倒飞而出,意识模糊时,依稀看到远处那艘巨型楼船上,上官燕与萧墨并肩而立,观赏着这场战斗。
砰——
如落石沉江,他终于重重砸入水中。
浪花高高溅起起丈许,又迅速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仿佛他,从不曾来过这世间。
上官错冷眼看着沈风坠入江中,神情未动分毫。
片刻后,他转头瞥了一眼倒毙在桅杆旁的巩沧海。
“这么高的个子,真是麻烦。”
他语气平静,带着些嫌弃。
下一瞬,指锋闪过。
唰!
巩沧海的头颅干脆利落地滚落甲板,白发散开,面容栩栩如生。
上官错随手一张,将那头颅吸到手中,像是从地摊上挑了个瓜果。
挥袖一掠,那具无头尸身沉甸甸落入江水,只留下声响。
再无多言,他脚尖一点,身形拔起,如大鸟投林,落向了远处上官家的楼船。
夜色不动。
江风拂过甲板,只带走一地死意。
破损楼船静静飘在清江之上,像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渐渐地,不知几个时辰过去。
天光破晓,江面终被阳光普照,破损楼船也被洒上一层金黄。
来往船只渐多。
有人远远望见那艘依旧飘在江面破船,有些好奇。
只是他们永远不可能猜到,这一夜,破船之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江底幽冷,水光沉沉。
沈风的“尸体”静静沉在泥沙之间,身形僵硬,眼眸紧闭。
只是,胸腹上的那个圆形大洞,早已看不出痕迹,只剩血迹。
在他体内,看不见的地方,无穷生机源源不绝,正悄无声息游走全身。
这一次,他伤得太重,心肝脾肺肾,几乎没了一半。
若非是活死人之躯吊着一口气,就算《两仪生死剑》练到大圆满,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加之内力自成天地,生生不息,这才不断转化生机,无意识中疯狂修补着五脏六腑,各处经脉。
气血在体内开始翻涌。
心脉,终于开始缓慢搏动。
砰……砰……
这是他的心跳,也是他体内尚存的一点执念。
尸体开始轻轻浮动,仿佛沉江的石,被水意托起。
下一刻,他的眼皮微微一颤,而后眼珠在眼皮之下快速转动着。
他活了下来,却没有醒。
因为,他还在梦里。
在梦里,他落入海底。
没有挣扎,也没有闭气,只任凭身躯、心意一同往下坠,坠入命运最深的那道暗沟。
他梦见了前世,梦见了今生。
梦见无常司冷冷的白墙,梦见诏狱满地的血,梦见那些人笑起来的眼神比刀更凉。
有些人嘲笑他,有些人约束他,有些人欺负他,还有些人想要他的命。
忽然,梦中天穹裂开,一根手指从天而降。
没有声音,没有征兆,却将他整个人打落到了更深的深渊。
下一刻,沈风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沉了多久。
江水冰冷,仿佛一层薄霜贴在骨上,头顶那点日光,穿透水面,淡淡映入眼中,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转了下身子,忽然看见,不远处,漂浮着一具无头尸体,衣袍飘摇,也在随他一起,不断沉浮着。
他双脚一蹬,划了过去。
看着身材,看着衣裳,他认出,是巩沧海的。
沈风怔住了。
他睁着眼,眼中传来一阵刺痛。
他想流泪。
可身在江中,泪水流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眶里仿佛有刀在搅。
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形,他忽然想起前世。
他小时候有个奥特曼玩具。
被人抢去,拧断了头,而后笑嘻嘻还给自己。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而白发三千丈,算是他今生的第一个“玩具”。
他无比期待的一个“玩具”!
他看着她凌波虚度,看着她高挂黑榜,看着她匍匐在地。
他以为,这就是今世崛起的开始。
他谋划着,如何一步步彻底收服这个魔头。
他甚至想了那么多的用法......
可现在,全毁了。
被上官错,轻描淡写地,一指抹去。
巩沧海的无头尸体在水中缓缓沉没,沈风终于伸手。
却什么都没拉住。
水流太急,人太轻。
像他那些尚未开始的野望,像他曾经满心的欢喜,幼稚无比,被人拎起,又随手扔进了江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下沉,越沉越远。
沈风嘴里无声自语。
“上官家,你该死啊。”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无波,少显情绪。
而是凶狠。
彻骨的、蚀骨的、从心底里爬出来的凶狠。
就是因为他没有实力,李无咎才敢抢他的功。
就是因为他没有实力,赵无眠才会打压他。
就因为他没有实力,所以他杀不掉袁随云。
就是因为他没有实力,所以他像个孩子一样,又一次丢掉了自己的“玩具”。
“凭什么?”
“凭什么,千年世家高高在上,生来尊贵!”
“凭什么,你们说谁该死,谁就得死!”
“凭什么,他随手一指,就能抹杀我沈风的一切!”
“凭什么,有人活得像神,有人活得像狗!”
甚至他在想,就是因为没有实力,父亲沈怀之才会早早死掉,死于某种阴谋算计。
江水咆哮着从他身边冲过。
他一字一句,仿佛从胸腔里生撕出来。
“我沈风发誓——”
“终有一日,上官世家的血,要染尽天下江水!”
“终有一日,这世间所有的生死贵贱、善恶是非——”
“都由我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