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府木白
第6章 程府木白
常清松的急切并非作伪。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读书人少见的激动与凝重:“小郎君!且慢!此法......此法非同小可!岂能如市井贩夫般随意标价兜售?一两银子?你可知若此物真如你所说,当价值几何?!”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轩,仿佛要穿透那瘦小身躯下隐藏的惊世秘密:“若真如你所言,稚子数日可通文墨,能诵读经典,此乃开千年未有之先河!是教化之功,泽被苍生,足以名垂青史,动摇士林根基!其价值,岂是区区银钱所能衡量?!贸然公开广授,恐非福是祸啊!”
茶摊内外顿时鸦雀无声。方才还因“一两银子学费”而议论纷纷的茶客们,也被常清松这突如其来的郑重与话语中蕴含的惊涛骇浪震住了。他们虽然大多不通文墨,但“名垂青史”“动摇士林根基”这些词带来的沉重感,让他们本能的屏住了呼吸,看向那块写满奇怪符号的小白板和李轩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李轩心中暗凛,知道肉戏来了。他脸上适时的露出“季度困惑”和“些许惶恐”:“老先生,您这话......小子实在不懂。此法小子苦思得来,初衷不过是让像我们这样挣扎求生的苦命人,能多认几个字,看懂契约不被骗,听懂告示官府动向。收点学费,也是为了能把这茶馆建的像个样子,让来来往往的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弟弟妹妹们能安心读书识字,将来有条活路。这......这难道是错的?会招来祸事?”他语气真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解,目光清澈地看向常清松。
常清松看着李轩眼中那份未加掩饰的赤诚,再看看周围那些虽然换了新衣却依旧骨瘦嶙峋,眼神懵懂又带着渴望的孩子们,心中那股因“圣道”可能被亵渎而升起的怒意,如同撞上了柔软的棉花,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重与怜惜。
是啊,眼前这少年,自己尚在泥泞中跋涉,食不果腹的记忆犹新,却已想着点燃星火,照亮更多如他一般的微尘。他追求银钱,目的纯粹的近乎天真——为了支撑这个看似渺小却可能撬动乾坤的梦想。
他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语气也变的郑重与坦诚:“小郎君,非是你错,是老夫......孟浪了。此法之利,惠及万民,功在千秋;然其锋芒,亦如利刃出鞘,恐伤及......某些根本。”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茶客,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分量:“老夫姓常,名清松,字木白。并非寻常管事,乃宿国公程府幕僚,如今忝为府中大公子程处默之西席。”
“宿国公程府?程......程咬金程大将军府上?!”人群中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虽然国公封号有误(百姓未必清楚爵位变迁),但“程咬金”三个字本身,在大唐,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近郊,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代表着无上的军工、泼天的富贵和......让人又敬又畏的混不吝!茶客们的眼神瞬间从惊疑变成了纯粹的敬畏,看向常木白的目光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李轩心中大定,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极度震惊”和“诚惶诚恐”:“啊?!您......您竟是程大将军府上的先生?!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先前言语多有冒犯,该死,该死!”他连忙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李二等人更是吓的手足无措,又想跪拜,被李轩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只能战战兢兢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常木白(常清松)这次没有立刻让李轩起身,而是受了他这一礼。这一礼,既是李轩对宿国公府应有的敬畏,也是常木白为接下来更深入的谈话定下的基调——双方的地位已然不同。
待李轩直起身,常木白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小友不必过于惶恐。老夫观你此法,构思之奇巧,效用之迅捷,实乃老夫平生仅见。其蕴含之理,暗合音韵根本,却又化繁为简,直指核心。此等智慧,绝非寻常“老和尚故事”所能涵盖。”他目光如电,直视李轩双眼,仿佛要洞穿他“老和尚”托辞下的真相。
李轩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恭敬与意思恰到好处的茫然:“先生明鉴,小子......小子确实记不清那老和尚具体讲了什么,只记得这许多奇怪的音节和符号,昏睡醒来后,这些东西就在脑子里异常清晰,与往日听过的故事片段混杂在一起......小子也是摸索尝试,才弄出这点东西,实在当不得先生如此赞誉。”
常木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切入核心:“老夫在府中,为教导大公子读书识字,可谓殚精竭虑。大公子天资......嗯,性情跳脱,于诗书一道颇多......抗拒。寻常之法,收效甚微。”他想起程处默那副坐不住的样子就头疼。“你这拼音之法,若真能如你所言,数日见功,于大公子,于我程府,乃至......”他声音压的更低,几近耳语,“......于这贞观新朝欲开启民智、广纳贤才的宏图,皆是一把难得的钥匙!此等关乎国器民本之物,岂能流于市井,任人窥探,甚至......为别有用心者所趁?”
他这番话,点明了拼音的战略价值,也道出了他阻止公开授课的真实担忧——这东西威力太大,掌握在谁手里,怎么用,必须慎之又慎!在未评估清楚影响、未得到足够强大的靠山背书前,贸然公开,福祸难料。
李轩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升起一股寒意。他来自后世,知道知识传播的意义,却低估了这个时代,知识垄断背后所代表的巨大权利和潜在的血腥。常木白点醒了他,推广拼音,光有热情和方法不够,更需要强大的政治庇护和顶层设计!
他立刻摆正姿态,脸上再无半分“生意人”的算计,只剩下凝重于诚恳:“先生教诲,如醍醐灌顶!小子年幼无知,只顾眼前便利,险些铸成大错!此法......全凭先生定夺!小子愿倾囊相授,只求此法能真正利国利民,而非成为祸乱之源!”他果断放弃了“收费教学”的想法,将主导权交给了代表程府势力的常木白。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常木白见李轩如此识大体,懂进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孺子可教,且心性纯良,知利害,懂取舍,实属难得。
“好!”常木白抚掌,“小友深明大义,老夫心甚慰。兹事体大,非老夫一人可决断。需得禀明家主宿国公,请国公爷定夺。在此之前,此法需暂束高阁,不得外传,你这些弟妹......”他看向李二等人,“既已习得,务必告诫他们严守秘密,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此法识字之能,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引火烧身!切记,切记!”
李二等人虽然懵懂,但看到大哥和那位威严的程府先生如此严肃,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用力点头,小脸绷的紧紧的:“记住了,大哥!饿死也不说!”
常木白满意的点点头:“至于验证......老夫需亲身体验此法之效。李二小友,烦请继续教授老夫这‘拼音’之法”他重新坐下,姿态端正,如同一个真正求学的士子,对李二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二得了李轩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拿起炭笔,指着白板:“老......老先生,您看,这个是‘a’念‘啊’嘴巴张大......”
小小的茶摊内,气氛变得微妙而庄重。一边是国公府的重要幕僚,放下身段,认真的跟一个衣衫虽新却难掩贫寒的少年学习着古怪的符号;另一边的李轩,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波涛翻涌。他知道,自己命运的齿轮,已经随着“宿国公府”这四个字,开始加速转动。而那个混世魔王程咬金,虽然此刻还未现身,但他的影子,已经笼罩在了这“有间茶馆”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