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种子
第12章 种子
细碎的光斑透过纱帘,在库珀家客厅的印花地毯上跳跃。
空气里混合着玛丽刚烤好的苹果派甜香和一丝……薰衣草的淡雅气息。
当玛丽拉开房门,脸上洋溢着得克萨斯式的热情笑容时,那香气变得清晰起来。
“欢迎,请进!”玛丽侧身让出通道,声音亲与。
琳达率先踏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套装,精心打理的卷发散发着柔光,那薰衣草香水的味道如同她本人——优雅中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从容。
佩吉紧随其后,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她像一朵初绽的矢车菊,发梢别着的银色蝴蝶发卡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
“谢谢您,”琳达的声音清脆,
玛丽顺手关上房门,目光落在佩吉母亲精致的发型上,打趣道:“哇哦,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跟你老公去共进浪漫晚餐吗?”玛丽的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琳达娇嗔地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才不是呢,玛丽,”琳达轻轻摆弄了一下手包,“是跟几个闺蜜约了午餐。男人们?呵……”那声轻叹里蕴含的复杂信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听懂。
谢尔顿起身对着佩吉“你好,佩吉欢迎来座客。”
佩吉看了一眼谢尔顿在做的公式,“你在做什么呢”
谢尔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我打算在今年内学完高中所有课程,这样就能腾出时间研究计算机科学。
佩吉指了指笔记本:“你在做什么呢?看起来比上次的拓扑题还复杂。”佩吉的好奇心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天才竞争”的火药味,这让谢尔顿感到一丝……放松?
谢尔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光滑的木质表面“我在进行高中课程的自习加速计划。”
“目标是在本年度内完成所有核心课程学分认证,”谢尔顿的语速平稳,“这样就能释放出更多认知,投入到计算机科学的基础架构研究中去。”
“哇哦!”佩吉发出一声惊叹,打断了谢尔顿即将展开的技术细节。
佩吉的惊叹并非完全理解,更像是对“目标”本身的一种欣赏。就在这时”
“佩吉!!!”呼喊从楼梯口传来。
米茜像一阵粉红色的旋风冲了下来,两条马尾辫在脑后跳跃。
两个女孩瞬间抱作一团,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高频声波在客厅里激荡、叠加,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命力的背景噪音。
玛丽和琳达对视一眼,玛丽脸上是纯粹的、温暖的慈爱:“看她们,多甜啊!就像一对小天使。”
琳达的目光追随着女儿和米茜嬉闹的身影,眼神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沧桑:“是啊……年轻时的情谊总是纯粹得像水晶,没有杂质。”
琳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自言自语,“生活……生活很快就会把这些美好碾碎,吞噬殆尽。”
琳达猛地回神,重新挂上那副社交性的微笑,“不打扰孩子们了,玛丽,我先走了。佩吉就麻烦你们了。”
“放心吧!再见!”玛丽热情地送她出门。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属于成年人的、带着沉重话语的对话消失了,只剩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谢尔顿重新坐回沙发,目光在嬉闹的佩吉和米茜身上停留了几分钟。她们玩着一种幼稚的追逐游戏,笑声毫无逻辑却充满感染力。
谢尔顿看了一会佩吉和米茜玩耍,注意力又回到了课本上。
午餐时间,阳光正好。乔治笨拙地试图把肉汁均匀淋在土豆泥上。
玛丽看着窗外草坪上暂时休息的佩吉和米茜,以及坐在旁边长椅上安静看书的谢尔顿,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光彩:“乔治,你看,谢尔顿……他交到朋友了。”
乔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里还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应道:“嗯哼,是啊。”乔治的眼神里是单纯的欣慰,没有玛丽那种深刻的感慨。
餐后,佩吉主动帮忙收拾,并给两人端来了红茶。佩吉小心地放下杯子,淡金色的茶汤在瓷杯里轻轻晃动。“谢尔顿,米茜,”佩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雀跃,“你们知道吗?茶叶的发现,据说纯属是个意外哦!”
米茜放下杯子,耸耸肩,一脸坦然:“不知道。不过我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米茜对此毫不在意。
谢尔顿的手指却瞬间捏紧了温热的杯壁。一股电流般的冲动。
“茶!”谢尔顿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八度,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灼热的急切,“茶最开始不是饮品!它是一种药材!在中国,几千年前,是用来治病的!”
脑海中无数尘封的、属于前世记忆的疯狂出现!
“就像咖啡!”谢尔顿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要把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倾倒出来,“咖啡最开始也不是给人喝的!是给动物吃的!人们只是发现了它的提神效果……”谢尔顿的声音里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怀念。
“你们知道神农尝百草吗?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帝王,为了辨别草药,亲自尝试了上百种植物!传说他中毒多次,最后就是靠咀嚼茶叶解毒的!就在那个时候,茶被发现了!”谢尔顿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模糊的、不属于库珀家客厅的景象:云雾缭绕的山峦,古老的药篓,翠绿的茶树……
谢尔顿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那些沉淀在灵魂深处的、关于故土文明的碎片汹涌而出:“中国!她有五千年的历史!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每一个朝代的名字,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被时空牢牢锁死的门。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乡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谢尔顿的意识堤坝!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种陌生的、湿润的触感在眼角聚集——是泪光!纯粹的、为那片遥远土地而生的泪光!“
在这一刻,我不是谢尔顿·库珀!我是罗艺”那个被深埋的名字。这些话语谢尔顿在心中响起
佩吉惊讶地转头看向米茜,小声问:“你哥哥……经常这样吗?”佩吉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谢尔顿。
米茜也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他平时连笑都很少超过三秒钟!”
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尴尬。
谢尔顿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翻腾的心绪,推了推眼镜,试图用平静的语调掩饰刚才的失态:“呃……抱歉。中国……是一个非常神秘、历史悠久的国度。我对它的文化和历史……抱有浓厚的学术兴趣。”
谢尔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刻板,但仔细听,仍能捕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谁也不懂……这深埋在记忆中心的思乡之情……”
佩吉眨了眨眼,似乎想缓和气氛,接回之前的话题:“我记得听过的版本是,一个中国人在园子里烧水,茶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正好掉进了他的水壶里。热水一泡,香气四溢,就这样发现了茶。”
谢尔顿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信息传播过程中,尤其是在跨文化翻译时,基于想象进行细节补充和情节美化,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古老的中国格言,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佩吉好奇地重复着,努力模仿着那陌生的音节:“尽…信…书…不…如…无…书?”她看向谢尔顿,“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有哲理。”
“它的意思是,”谢尔顿解释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如果一个人盲目地相信书本上写的一切,不加以思考和辨别,那么他还不如没有书。知识需要批判性思维的验证。”
佩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有力量的一句话。”
夜晚在米茜铺着粉色碎花床单的小床上。
佩吉盘腿坐着,手指灵巧地操控着一个用彩纸折成的“东西南北”。彩色的三角瓣在她指间翻飞。
“好啦!”佩吉将折好的“东西南北”举到米茜面前,四个鲜艳的颜色(红、蓝、黄、绿)朝外,“选个数字!1到8!”
米茜咬着下唇,认真地思考着,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嗯……3!”
“一…二…三!”佩吉清脆地数着数,手指带动着“东西南北”内部的结构开合了三次。
谢尔顿的目光却被佩吉手中的小玩意儿牢牢吸引。
不是好奇它的占卜功能,而是想起属于前世的情景记忆。
模糊的画面闪现:同样是彩纸折成的玩具,同样是稚嫩的手指,午后的阳光,只是地点……是在学校里。
同伴的笑脸模糊但温暖,空气中弥漫着花的香气……
佩吉把有颜色的一面向着米茜:“选个颜色!”
“粉色!这还用说吗?”米茜毫不犹豫。
佩吉笑着打开对应“粉色”的三角瓣,大声念出里面的字:“你未来的小马名字会叫——‘闪亮阳光!”
“哇!”米茜激动地跳起来,“我完全有可能给我的小马取这个名字!太棒了!”
佩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谢尔顿,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南北”,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嘿,谢尔顿?想不想让‘命运’给你占卜一下未来?”
谢尔顿的意识还沉浸在那段来自遥远时空的、带着花香的记忆碎片里,对佩吉的呼唤毫无反应。
“谢尔顿?”佩吉提高了音量。
谢尔顿猛地回过神,仿佛从另一个维度被拉回现实:“什么?”
“占卜未来吗?试试?”佩吉重复道,伸手把“东西南北”递向谢尔顿。
谢尔顿看着那个小小的彩色纸玩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这或许……是给佩吉植入一个“心理暗示的契机,”为佩吉未来注定要面对的惊涛骇浪埋下一颗微小但坚韧的种子。
“实际上,”谢尔顿接过那个轻飘飘的纸玩具,手指感受着纸张的纹理,“我也掌握一些基于概率模型和模糊逻辑的简易预测方法。你想……试试我的版本吗?”
佩吉愣了一下,随即饶有兴致地点头:“好啊!看看‘谢尔顿式占卜’有什么不同!”
“请提供一个1到50之间的整数。”谢尔顿的语气如同在进行科学实验。
佩吉狡黠地一笑,故意选了一个很大的数:“25!”
谢尔顿的手指开始操作“东西南北”,如同玩着很多次一样。:“一、二、三、四……二十五。”刚好停在数字25对应的位置。
“现在,选择一个颜色:红、蓝、黄、绿。”谢尔顿问道,目光却仿佛已经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佩吉看着四个颜色,几乎没有犹豫:“红色!热情如火!”
谢尔顿没有立刻翻开对应“红色”的三角瓣。谢尔顿的视线落在佩吉明亮的眼睛上,那里面现在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和一丝游戏心态。
谢尔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平日的刻板,更像是一种低语,直接传入佩吉的意识深处:
“佩吉你的‘未来’告诉我:”
“你总是过于在意他人的评价和目光,如同将自己置于无数面棱镜的焦点之下。
这让你即使在人群中,也常常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但是,请不要害怕
“真正理解你、与你灵魂频率共振的伙伴,并非不存在。
他们就在你人生旅途的下一个路口,或下下一个驿站,静静地等待着与你相遇的契机
“有些事情的发生,不是你的错。
“甚至……对于深陷其中的人们来说,某些看似痛苦的结局,或许是一种迟来的解脱。”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客厅里只剩下午后的寂静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米茜困惑地眨着眼,显然没完全听懂这充满隐喻的“占卜”。
佩吉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瞬间凝固了。
佩吉眼中的促狭和好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猝然窥见心底秘密的震惊、慌乱……和一丝被刺痛后的本能防御。
谢尔顿刚说完佩吉就“哈哈哈大笑起来,谢尔顿你算得一点都不准”
佩吉拉着米茜跑出房间,仿佛在逃离什么。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她那过于用力的大笑声的回音,以及一丝……薰衣草香水中混杂的、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