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年
第18章 过年
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虽生长在贫困的乡村,但对过年却是期盼的。因为那时的过年,可以不用再下地干活,不用再挎着脏兮兮的荆蓝在寒风中拾粪捡柴禾;还可以穿新衣、放鞭炮;可以吃到肉,白面馍;还可以走亲戚,看村戏,看舞狮玩龙;最重要的,是在过年时,一向令我害怕的祖父,不会再向我瞪眼或叱责,因为“大年下里”,打骂孩子是不吉利的……总之,那时的过年,有着一连串平时没有而又极其向往的享乐和热闹。
待到成年后,过年对我就越来越改变了滋味。自从16岁时与我相依为命的祖父祖母相继逝世,大姐离开故乡,我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大多的时间都是独自一个人度过的。而意味着亲人相聚,家庭欢乐的“年”,就成了我最难过的日子。因为,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节日里会更加孤独。
我也曾拥有过一个自己的家,拥有过许多人都有的那份忙碌和喜悦。那时的我,与妻子一起采购年货,挑选衣物,准备走亲访友的礼品,出入文朋诗友的节日聚会。后来有了儿子,更有了一份过年的韵味和兴致。哦,当生活中充满了许许多多实在的希望和叹息,当儿子的笑脸像花朵一样开放时,我曾是一个世俗而满足的丈夫和父亲。
然而,这一切都那么快就成了过去。我几乎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一下这块生活的面包,就在一个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孤单中。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须听从命运的安排。
再后来,我放弃了“单位”和房子,放弃了曾经拥有但对于我的生命,已经失去意义了的那些身外之物,选择了“在路上”,选择了以写作为生,开始做我认为值得耗费生命的事情。
其实,我并不惧怕孤独。如果能将自己的身心贯彻于宽厚宁静的自然中,手上有一卷诗书一支笔一杳白纸,纵是素衣淡食,我也可以坦然度过所有漫长的岁月。
家庭解体后的一些年里,我的“年”基本都是在大姐家中度过的。大姐代替着母亲,给了我和我的儿子许许多多细微的关怀。但我的心却在大姐复杂的目光中一次次显得不安和疼痛。本来我可以在人们过年时,去一处清静的地方,或暂住,或旅游。但是,春节是我与儿子团聚的时候,我不能拒绝大姐一家对我的邀约。我自己无所谓,可儿子需要一个像家那样的地方,来与我一起过年。
或者,我是可以重新再建一个“家”的,用以盛装与世人一般无二的节日和生活,但我的内心却在固执地拒绝着。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是曾经的婚姻让我“醒悟”了呢?还是曾经深爱的人对我伤害太深?况且,重建的家,也许会成为我抛锚系缆,躲避人生风雨的所在,可是,当儿子需要我的保护时,它同时也会成为儿子的家吗?儿子会不会因为我的“错误”而受伤?我无法为自己找到答案,也就失去了“重建”的方向和动力。还有,就是我的不愿老死在一个地方的“流浪”情节,也在决定着我,无法按一般人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愿望。
“年”的脚步又响起来了,并且越来越近。我如今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在一座七层楼的窗前向故乡遥望,但心中却是一阵怅惘。家乡,老母,姐姐,儿子,还有那些曾经的爱恨悲欢,都很远,很远。
我知道我该放下这些烦恼。我知道我的前面,还有许多的路要我去走。那我就只能在遥远的地方,向着家乡的方向,向着我爱和爱我的亲人们,向那片我爱过也怨过的土地,问一声好,再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