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越渔家儿
第3章 穿越渔家儿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江林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鼓槌,敲打着脆弱的颅骨,震得眼前阵阵发黑。
窒息感并未因离开海水而消散,反而转化成一种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伤痛,带出压抑的、破碎的咳嗽。
咸腥味不再是海水的专利,混合着劣质香烛燃烧后刺鼻的烟味、土坯墙根常年潮湿散发的浓重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构成了他重生后感知到的第一缕“空气”。
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球,视线模糊而摇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破败不堪的屋顶。几根歪斜的、颜色黢黑的房梁,支撑着稀疏的茅草。月光从几个破洞中惨淡地漏下来,形成几道冰冷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肉眼可见的尘埃。
雨水浸透的痕迹在土黄色的墙壁上蜿蜒,如同丑陋的疤痕,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薄薄一层暗绿色的苔藓。这绝不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更像是一个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的废墟。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正对着土炕的,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灵堂。一张缺了角的破旧木桌权当供桌,上面孤零零地立着两个用粗糙木头新刻的牌位,字迹歪歪扭扭,饱含着刻刀的生涩与刻骨铭心的悲痛——先考江公讳海生之位、先妣江母王氏之位。
牌位前,两支劣质的白蜡烛正在无声地燃烧,昏黄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将烛泪滴落在满是裂纹的桌面上,凝固成悲伤的形状。烛光映照下,牌位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一个身影跪坐在供桌前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处补丁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背对着炕,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极致的悲伤。
乌黑但枯涩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苍白如纸的颈侧。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被生活重担压垮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哀恸。
“咳…咳咳…”江林无法抑制胸腔的痉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
这声音惊动了跪坐的女子。
她猛地转过身!
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庞映入江林的眼帘。眉眼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但此刻却被巨大的悲痛和极度的疲惫所吞噬。眼眶深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显然是长久未曾安眠。
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脸颊瘦削,颧骨高高凸起,皮肤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粗糙。泪水在她脸上冲刷出清晰的痕迹,新的泪珠正无声地从红肿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江林睁开的双眼对上时,那双原本被绝望浸透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微弱却无比强烈的光芒!
“小…小林?!”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仿佛怕惊醒了什么易碎的梦。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到土炕边,冰凉粗糙的手颤抖着,想碰触江林的脸颊,却又不敢落下,生怕眼前的人影只是一个幻觉,一碰就碎了。
“你…你醒了?老天爷…你终于醒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
与此同时,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呜咽。
江林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
在土炕斜对面的阴暗墙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一个看不清颜色的、破旧的布偶。那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枯黄的头发稀疏地扎着两个小揪揪,同样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她瘦得惊人,小脸上只剩下一双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茫然,像一只被暴风雨吓坏了的小鸟,死死地盯着突然“活”过来的哥哥,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紧抿着,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恐惧和巨大的不安,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揪心。
江月…江小鱼…
这两个名字,伴随着原主残留的最后一点记忆碎片——父母棺木入土时乡亲们模糊的叹息,姐姐抱着他和小鱼哭到昏厥的片段,小鱼撕心裂肺喊着“爹!娘!”的稚嫩嗓音——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在江林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炸开!
“轰——!”
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不仅仅是知识库混乱信息流的余波,更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两种完全割裂的记忆在狭小的意识空间里疯狂碰撞、撕裂、试图强行融合的痛苦!
他,现代都市青年江林,项目骨干,刚拿到奖金,正憧憬着未来…死了。
他,渔民儿子江林,十八岁,父母双亡,家徒四壁,守着破船,守着哭泣的姐姐和惊恐的妹妹…活了。
剧烈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小林!你怎么了?别吓姐!”江月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用手去擦他嘴角的秽物,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烧还没退…药!对,还有一副药!”她手忙脚乱地转身,在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摸索着,倒出小半碗颜色浑浊、气味刺鼻的草药汤。
江林闭上眼,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身体极度的不适。头痛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
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酸胀抗议。喉咙干得冒烟,胃部因为长久的饥饿而痉挛抽搐。这具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他…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1983年。
重生在一个刚刚失去父母、一贫如洗的渔家男孩身上。
重生在一个名叫石崖村的、山东威海最边缘的、贫瘠得几乎被遗忘的小渔村。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昏沉、疼痛、饥饿和刺鼻药味中度过的。江林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身体的本能在抗拒着清醒,以保存所剩无几的能量。
江月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用家里仅剩的一点点糙米熬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小心翼翼地喂他。小鱼依然很怕他,总是远远地缩在角落,只有在江月低声哄劝时,才怯生生地靠近一点,用那双惊恐的大眼睛偷偷打量这个“死而复生”的哥哥。
江林没有力气说话,但他的感官和意识却在被迫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信息。透过破败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早已千疮百孔),他看到了这个名为“石崖村”的地方。
石崖村,名符其实。它像一块被海浪和岁月遗忘的伤疤,顽强地附着在胶东半岛最东北端一片嶙峋陡峭的黑色玄武岩悬崖之下。
村子三面环山,山势陡峭贫瘠,只生长着低矮的耐盐碱灌木和嶙峋的怪石。唯一的“出路”,就是面朝东方那片浩瀚无垠、喜怒无常的黄海。
悬崖下方,是一小片由海浪千万年冲刷、堆积形成的狭窄砾石滩涂,颜色灰黑,布满了锋利的海蛎子壳和湿滑的礁石。这里没有柔美的金色沙滩,只有粗粝、荒凉和生存的艰辛。
村庄本身,稀稀落落地依着稍微平缓些的山坡而建。几十户低矮的土坯房,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灰色积木,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
屋顶大多覆盖着厚厚的、因常年海风侵蚀而变成灰黑色的海草(海带草房顶是胶东特色,但这里显然年久失修,很多地方已经塌陷,露出里面的茅草和木梁),或者干脆就是茅草。墙壁是就地取材的黄泥混着碎石夯成,被海风和盐雾侵蚀得坑坑洼洼,布满裂缝。
狭窄、泥泞的土路在房屋间蜿蜒,散发着雨天积水和生活垃圾混合的馊臭味。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灰暗、破败、被海风腌渍入骨的咸腥气息之中。
村里不过百十口人。青壮年男人是绝对的顶梁柱,但也最危险。他们驾驭着祖辈流传下来的、比他们年纪还大的老旧木帆船(有些甚至还是摇橹的小舢板),在近海风浪里讨生活。
女人和孩子则负责织补渔网、晾晒海货、赶海拾贝,以及在贫瘠的山坡上开垦出巴掌大的土地,种些地瓜、玉米之类的粗粮,聊以果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一场风暴、一次空网,就可能让一个家庭陷入绝境。
村里唯一能称得上“公共设施”的,就是悬崖边那座摇摇欲坠的、供奉着妈祖娘娘的简陋小庙,香火也极其寥落。
然而,在极致的贫瘠破败之中,大自然也毫不吝啬地展现着它惊心动魄的壮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海平面,将万顷碧波染成熔金般的色彩,巨大的黑色悬崖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默的威严。海鸥盘旋鸣叫,翅膀掠过湛蓝的天空。
退潮时,裸露出的巨大礁石群形态诡谲,布满色彩斑斓的贻贝、藤壶和海藻,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日夜不息,是这片土地永恒的背景音。
这景色原始、野性、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磅礴生命力。但对于石崖村的村民来说,这壮丽的海景更多意味着莫测的危险和讨生活的艰难。
大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也是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这种美丽与残酷的交织,构成了石崖村独特而沉重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