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洋知识库有点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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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放弃上学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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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又沉甸甸压下来的旧绒布,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小小的江家湾。低矮的土坯房里,唯一的光源是灵台上那盏如豆的长明油灯。

微弱、摇曳的火苗,在父母牌位前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仿佛逝者无声的叹息,弥漫在充斥着霉味、香烛味和淡淡咸腥空气的狭窄空间里。

江林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硌人的草席。妹妹江小鱼蜷缩在他身边,像只受惊的小猫,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蹙着,偶尔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小手无意识地抓紧哥哥的衣角。

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那名为“现实”的巨石——家徒四壁,债务如山,破船搁浅,未来……一片漆黑。

他睡不着。脑海中那个庞大而混乱的“海洋知识库”如同一个尚未驯服的巨兽,时而沉寂,时而躁动,带来阵阵钝痛。但此刻,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隔壁房间那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悉悉索索……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是抽屉被小心翼翼拉开又合上的声音,是纸张被折叠的轻响。

江林的心猛地一沉。他屏住呼吸,像一尊石雕般凝固在黑暗中,只有耳朵敏锐地捕捉着隔壁的每一丝动静。那个房间,是姐姐江月的。

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原主记忆中,姐姐收到省城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全家那种近乎狂喜的激动。

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捧着通知书看了又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月儿出息了,给老江家争光了”;连懵懂的小鱼也感受到那份喜悦,围着姐姐又蹦又跳。

那是这个贫瘠渔村几十年都难出一个的大学生啊!是父母砸锅卖铁、省吃俭用,甚至借了债才勉强凑够第一年学费送出去的希望!是姐姐在昏暗油灯下苦读、手指被冻得通红也不肯放下书本换来的前程!

可现在……

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片刻死寂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短促而痛苦,随即又被死死咬住。

江林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轻轻挪开小鱼紧抓的手,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炕。冰冷的泥地透过脚心传来寒意,他一步步挪到那扇薄薄的、糊着旧报纸的木门边,透过一道细微的缝隙,看了进去。

油灯的光线比灵堂那盏更暗,勉强勾勒出姐姐江月的身影。她背对着门,坐在一个用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凳子”上,面前是一个摊开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包袱。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一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蓝布外套,被她仔细地叠好,放进包袱。

然后是几件同样朴素的单衣。最后,她拿起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本书——大概是带回来的课本。她的手指在书皮上摩挲着,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触摸最珍贵的瓷器,又仿佛在诀别此生最珍视的梦想。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曾经那个带着书卷气、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脸庞,此刻只剩下憔悴和灰败。

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泪(或许早已流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像风暴过后死寂的海面。

然而,在这绝望的底色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那是一种认命之后,孤注一掷,准备将自己彻底献祭出去的决然。

她不是在收拾行李。她是在亲手埋葬自己的未来,把自己变成一根燃烧的蜡烛,只为给弟弟妹妹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哪怕那光芒微弱而短暂。

江林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瞬间明白了姐姐所有的打算:放弃学业,辍学打工。

去县里?不,县里能有什么好工作?她一定是想去更远的南方,传说中那些需要“三班倒”、环境恶劣的工厂!用她年轻的身体和本该握笔的手,去换取微薄的、能够养活弟弟妹妹、偿还债务的钞票!

一股混杂着现代灵魂的震惊、愤怒、心痛和原主对姐姐刻骨铭心的依恋与保护欲,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内轰然爆发!

“吱呀——”

江林猛地推开了那扇薄薄的门板,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

江月浑身剧震,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写满了被撞破秘密的惊慌和无措。她下意识地将那个粗布包袱往身后藏,动作笨拙而徒劳。

“小……小林?你……你怎么还没睡?”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不是小鱼又踢被子了?姐去看看……”

她试图起身,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姐!”江林一步跨进房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像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他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灵堂微弱的光,小小的房间顿时只剩下姐姐面前那盏摇曳的孤灯,将姐弟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走到江月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汹涌的痛苦,看到她眼角的湿润,看到她因为营养不良和过度悲伤而显得异常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责任感瞬间淹没了他。

“你要去哪?”江林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刺眼的包袱,声音低沉而稳定,没有丝毫睡意朦胧。

“我……我……”江月眼神躲闪,不敢看弟弟的眼睛,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我……我想去县里看看……听说……听说有招工的……”她的谎言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去县里?然后呢?”江林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江月心上,“是去码头扛包?还是去哪个小作坊里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姐,你告诉我,在咱们这地方,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娃,能挣多少钱?够养活我们三个?够还家里的债?够……够你以后的路费再回省城读书吗?”他精准地戳破了姐姐那层薄弱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

江月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猛地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呜……我……我能怎么办?小林……爸妈没了……这个家……这个家不能散啊!小鱼还那么小……你……你还要高考……”

她泣不成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大学……大学是好……可它不能当饭吃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看着小鱼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看着债主天天上门……看着你……看着你连高考都……”她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无尽的悲鸣。

看着姐姐崩溃的样子,听着她字字泣血的绝望,江林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只知悲伤的少年,他灵魂深处属于现代青年的理智和属于原主对姐姐的深厚感情在这一刻完美融合、升华!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姐姐冰凉、颤抖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不再是迷茫和悲伤,而是燃烧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火焰,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姐!你看着我!”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刻,清晰而有力,“这个家,不会散!有我在,它就散不了!”

江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弟弟,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神采震慑住了,哭声不由得一滞。

“大学,必须要继续上下去!”江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度,“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前程!那是爸妈的念想!是咱们江家在这渔村、甚至以后走出去的希望!更是小鱼将来能抬头挺胸做人的底气!你告诉我,你去南方工厂里熬干了自己的血汗,能换来这些吗?能吗?!”

他连珠炮般的质问,像重锤砸在江月心上,让她哑口无言。弟弟的话,撕开了她自我牺牲的悲壮外衣,露出了内里那残酷而渺茫的未来。

“打工的路有多难走,姐,你比我清楚!那不是出路,那是死路!是把你一辈子都搭进去也看不到头的死胡同!”

江林放缓了语气,但眼神更加灼热,“读书才是真正的长远!你毕业了,有了本事,有了身份,才能真真正正地拉这个家一把!才能让小鱼有更好的榜样!才能让爸妈在下面……安心!”

提到父母,江月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但这一次,绝望的底色中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那现在怎么办?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债……”江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现在,有我!”江林斩钉截铁地截断她的话,挺直了单薄的胸膛,仿佛要用这尚未完全长成的肩膀扛起一座山,“这个家,我来扛!小鱼,我来养!债,我来还!”

“小林!你……”江月震惊地看着弟弟,仿佛不认识他了。他只有十八岁,刚经历父母双亡的打击,身体还没恢复,还是个学生啊!

“姐,你信我一次!”江林的目光如同磐石,紧紧锁住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就给我三个月!三个月时间!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内,我让家里顿顿有饭吃!我让你下学期开学前,拿到足够的生活费和学费!一分不少!”

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江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三个月?吃饱饭?挣出学费生活费?这怎么可能?!家里有什么?只有一片滩涂,一条破得不能下海的“老海狗”,还有一群等着看笑话或落井下石的乡邻。

“小林,你别……”江月下意识地想阻止弟弟这“不切实际”的承诺。

“姐!”江林再次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坚决,“我知道这听起来像疯话!但请你信我!我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在你身后躲风躲雨的小林了!爸妈走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长大了!我有办法!

我向你立军令状!三个月!就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我做不到,我亲自送你上火车去打工!绝不再拦你!但在这三个月里,你什么都别想,收拾好你的书,安心等开学!行不行?!”

他的话语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江月的心上。她看着弟弟那双在昏暗油灯下熠熠生辉的眼睛,那里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坚定、自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孤勇。

这眼神,让她在无边的绝望中,仿佛真的抓住了一根虚幻的、却散发着奇异热力的稻草。

“你……你有什么办法?”江月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江林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说出“海洋知识库”这个最大的秘密,那太匪夷所思。他只能给出一个模糊但充满力量的承诺:

“靠海!靠滩涂!靠咱们家那条‘老海狗’!靠我这双手!姐,海那么大,总有活路!以前咱们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给我三个月,我证明给你看!”

他紧紧握住姐姐冰冷的手,那力道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大学,你必须去!这是命令!我江林,说到做到!”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江月压抑不住的抽泣声。灵堂那边父母牌位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决定家庭命运的暗夜谈判。

许久,许久。江月看着弟弟那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十岁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力量。

那堵名为绝望的冰墙,似乎真的被这灼热的誓言,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颤抖着,反手紧紧握住了弟弟的手,像抓住溺水中唯一的浮木。泪水依旧不停地流,但这一次,除了悲伤和绝望,似乎还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希望的火星。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好。”

这一个“好”字,重若千钧。是妥协,是放手一搏,更是对弟弟那份超越年龄的担当和那份疯狂承诺的,最大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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