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群与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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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标题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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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木门隔绝了前厅的狼藉与死寂,却隔绝不了门内那断断续续、压抑到极致的啜泣。七岁的杨雯杰蜷缩在隔间那张硬板小床上,薄薄的被子裹得死紧,也挡不住身体细微的颤抖。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恐惧和后悔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呜……我错了……我不该写的……”

“那个大哥哥……是坏蛋……他骗我……”

“爸爸好凶……妈妈哭了……”

“畅畅……我怕……”

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诉,破碎地溢出被角,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被遗弃的绝望。门外,未来的杨雯杰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仿佛能穿透这层薄薄的阻隔,清晰地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苦。每一句自责,每一次呜咽,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抵消那灭顶的悔恨。他成功了?他让那篇作文提前引爆,却只炸出了一个更深的、更寒冷的深渊。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小隔间的门外。是父亲**杨志坚**。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滞重感,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

门内的啜泣声瞬间停止了。死寂。一种更深的恐惧弥漫开来。

“吱呀——”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昏黄的灯光从走廊涌进狭小的隔间,勾勒出**杨志坚**高大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戾气的轮廓。他堵在门口,像一尊愤怒的煞神,阴影几乎完全吞没了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他手里还攥着那几张散落的作文纸,纸张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

“起来!”**杨志坚**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生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被子下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没有动。

“老子叫你起来!聋了?!”音量陡然拔高,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被子猛地被掀开。七岁的杨雯杰惊恐地坐起身,小脸惨白如纸,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恐惧地看着门口的父亲,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杨志坚**一步跨进狭小的隔间,浓重的酒气和汗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儿子,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被揭穿的狼狈,更有一种被冒犯权威的狂暴。

“写!写!写得蛮好啊!”他抖动着手里那几张纸,纸页几乎要戳到儿子的脸上,“老子在你眼里就咯样?!啊?!老子呷酒、老子推你、老子只对畅畅好?!老子在你眼里就是个烂人?!是不是?!”他的唾沫星子喷在儿子脸上。

男孩吓得浑身僵直,连哭都忘了,只能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扼住的声音。

“摇头?!你写的时候何解不摇头?!”**杨志坚**猛地将作文纸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开来,那些刺眼的字句如同嘲讽的符咒。“老子供你呷供你穿,供你读书!就供出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晓得你写的是么子?!你这是往老子脸上泼粪!让全ls县看老子的笑话!”他的吼声在小房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巨大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爸……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错了?!晚了!”**杨志坚**像是被这哭声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智。他猛地伸出手,那只粗糙、布满老茧、曾在部队里握过枪、在灶台前颠过勺的大手,像铁钳一样,一把揪住了儿子单薄的衣领!

“啊——!”男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床上硬生生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只有脚尖勉强点着冰凉的水泥地。

“老子今日就让你晓得!么子是规矩!么子是老子!”**杨志坚**目眦欲裂,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蒲扇般的手掌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狠狠掴下!

“志坚!莫打崽!!”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门口传来。**黄海燕**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头发凌乱。她看到丈夫揪着儿子衣领、扬起巴掌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杨志坚**扬起的手臂,“你疯嘎哒?!他是你崽啊!你想打死他啊?!”

“滚开!”**杨志坚**被妻子抱住手臂,更加暴怒,猛地一甩胳膊!**黄海燕**被他巨大的力量甩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堆满杂物的架子上,一个旧搪瓷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子今日就要好好教训这个冇得王法的东西!”**杨志坚**的怒吼如同野兽咆哮,他不再理会妻子,揪着儿子衣领的手猛地一推!

“砰!”

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脑勺与砖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和眩晕瞬间袭来,男孩连惨叫都发不出,眼前一黑,顺着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只剩下微弱的、痛苦的抽气声。

“崽啊!”**黄海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连滚爬爬地扑到儿子身边,想把他搂进怀里。

“你莫碰他!”**杨志坚**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失去理智的狂躁。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猛地一脚踹向墙角堆放的杂物——一个装着旧衣服的纸箱!

“哐啷!哗啦——!”

纸箱被踹翻,里面的旧衣服、破玩具、书本散落一地,扬起一片灰尘。一个缺了口的蓝色塑料瓶盖滚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是杨雯杰曾经用来困住蚂蚁的“玩具”。

**杨志坚**似乎还不解气,目光扫过狭小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成了他宣泄怒火的靶子。他猛地转身,一脚踢翻了那个小小的、充当书桌的破板凳!

“哐当!”板凳翻倒,一条本就松动的腿彻底断裂,飞出去撞在墙上。

“老子让你写!写!写你娘的栾名堂!”他一边疯狂地踢踹着散落在地上的杂物,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横飞,“冇得老子!冇得这个排档!你早饿死嘎哒!还写作文?!老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写!敢不敢!”

书本被踢飞,纸张被踩踏,那个蓝色的塑料瓶盖被他一脚狠狠踢到角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小的隔间如同被飓风席卷过。**黄海燕**紧紧抱着蜷缩在地、痛苦呜咽的儿子,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在丈夫狂暴的踢踹和怒吼中瑟瑟发抖,发出绝望的哭泣。灰尘弥漫,灯光昏暗,这里不再是勉强栖身的角落,而是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刑场。

门外,未来的杨雯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进手背的皮肉里,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也无法阻止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悲鸣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看”到了。

他“听”到了。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身体撞在墙上的闷响,那衣领被揪起的窒息感,那后脑撞击的剧痛,那母亲绝望的哭喊,那父亲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和破坏……还有那个被踢飞的、代表着他童年孤独印记的蓝色瓶盖。

比他自己记忆中四年级那次要猛烈十倍!残酷百倍!

他以为自己只是抹掉了一片水渍,让蚂蚁回了家。

他以为自己只是提前点燃了一根导火索。

他万万没想到,引爆的竟是如此毁天灭地的风暴!他亲手将那个小小的、无助的自己,推向了父亲失控暴怒的拳脚之下!推向了比漠视更可怕的、赤裸裸的暴力深渊!

“不……不……”无声的呐喊在他心中撕裂。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他沿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只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手背上的血水,滴落在泥土里。

门内的风暴还在继续。**杨志坚**的怒吼,**黄海燕**的哭求,物品被破坏的碎裂声,还有那个小小的身体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改变了什么?

他改变了一切。

他把一切都变得更糟了。

南宁中山路的热闹喧嚣,峡谷里**程咬金**扛着双斧冲锋陷阵的怒吼,**李信**光刃撕裂黑暗的璀璨光华,**星星果枝(刘志丹)**曾经在耳机里清脆如铃的笑语……所有那些关于未来或虚幻的慰藉,在此刻门内残酷的现实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破碎、消散。

只剩下这后院冰冷的黑暗,门内绝望的哭嚎,和他自己亲手酿成的、无法挽回的苦果。他蜷缩在阴影里,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连作为幽灵存在的意义都变得荒谬而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杨志坚**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声渐渐远去,伴随着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主屋的方向。接着是主屋房门被重重摔上的巨响。

隔间里,只剩下**黄海燕**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那个小小身体微弱的、痛苦的抽气声。

未来的杨雯杰依旧蜷缩在后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冰冷的夜露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也浑然不觉。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他与残酷现实的小门。

他需要进去。

他必须进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独自承受这由他一手造成的、加倍的苦难。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身体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扶着粗糙的墙壁,一点点支撑起自己,摇摇晃晃地,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朝着那扇透出微弱光线的门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千钧巨石。每一步,都在碾碎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的手,颤抖着,终于触到了那冰冷粗糙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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