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穿枝过叶，自婆娑竹林中洒下一地碎金。

清风微抚，竹林中沙沙之声，与周遭僧人念经之梵呗融合，好似将这一处红尘之地超渡为了世外佛国。

这尘心岛上，寺院之中，寂明和尚一身百纳禅衣，手持一串摩尼珠，其形容枯槁，肌肤紧贴着骨头，好似行将就木。

“红尘烦恼不断，苦声色而失本心，问世间人，何不觅道求佛？”

当敖钦与敖真来到此处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道苍老声音回响在大殿之内。

“寂明圣僧，本王有礼了。”敖钦对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敖真也是随着行了一礼。

寂明和尚站起身，转过来还有一礼，道：“龙君、太子，不知为何事而来？”

敖钦没有说话，敖真上前道：“大师，乃是在下有事而来。”

寂明和尚哦了一声，笑道：“贫僧观太子，神满气足，可还未定参修之法，莫不是太子欲入我佛门？”

敖真笑了一声，手指珞珈山方向，道：“不瞒大师，在下昔日曾去珞珈山，有幸入岛，可却无缘面见菩萨，想来是菩萨觉得在下与佛无缘。”

听到敖真口中说到菩萨，寂明和尚道了一声佛号，又看着敖真，道了一声“可惜”，又言道：“那想来贫僧与太子若还有因果，约摸便是应在那金翅鸟身上了。”

敖真点了点头。

寂明和尚面上没有意外神色，他道：“这般讲话太过失礼，还请龙君与太子去往禅堂用茶。”

敖钦婉拒道：“多谢大师好意，南海还有俗事，本王就先回返龙宫。真儿，你且好好听大师言说佛法，聆听教诲。”

寂明和尚没有挽留，于是他与敖真目送了敖钦离去。

紧接着，寂明和尚引着敖真去往外间一处禅堂。

这禅堂内摆设朴素清净，对门墙壁上挂着一个“佛”字，周围有黄布经幔垂下，一盏香炉燃着香药，烟气萦绕，更添几许禅意。

屋内摆设仅有一张木桌，数个凳子。

敖真与寂明和尚分宾主坐下，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小沙弥，将茶果奉上后便退了下去。

敖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入口只觉清苦，随即又有一阵清明之感涌上。

“此乃我佛门菩提禅茶，不知是否合太子口味。”

寂明和尚也是喝了一盏茶，他面上带笑，问着敖真。

敖真点了点头，言道：“是好茶。”

放下杯盏，敖真看向寂明和尚，直言道：“不知大师对于如何捉拿那妖鸟，有何打算？”

寂明和尚回道：“贫僧智疏才浅，仅有一法可用，那便是以力降之。”

“大师固然有降妖之力，但妖孽逃遁甚快，何不请大师请来几位擅遁法的大师，同降妖孽，亦是功德无量。”敖真盯着寂明和尚的眼睛，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寂明和尚没有思索太多，直接回道：“此法可用，然贫僧请不来这些佛友。”

敖真问道：“为何？”

“太子可知此金翅鸟为何逃出佛门，远遁此地？”寂明和尚忽然问了一个其他的问题。

敖真摇了摇头，道：“请大师指点。”

寂明和尚又饮了一口茶，道：“此与那我佛门一大敌有关。”

佛门大敌？

敖真感觉自己似乎问到什么了。

“此大敌，常蛊惑人心，乱我佛法，其名太子或曾听闻，便是那第六天魔王。”

波旬！

.

敖钦刚回了南海龙宫，还未坐下，耳边忽闻钟鼓之声，他不由面朝东方，同时心中纳罕。

只是此刻不得多想，他吩咐人去通知敖真坐镇南海，而他则是把身一转，化作一道赤红之光飞去。

与此同时，西海、北海的两位龙王也是听到了东海的钟鼓之声，皆急忙赶来。

三大海都是搭建了一条专门通向东海龙宫的阵道，唯有龙王才能运使，只是须臾功夫，三海龙王皆是赶到了东海。

三位龙王互相道礼问好后，皆在外间侯着。

少时，敖乙自水晶宫而出，对三位龙王一礼，道：“侄儿见过三位叔父。”

“贤侄无需多礼，有甚紧事，擂鼓撞钟？”敖钦问道。

敖乙长长一叹，将三位龙王请入水晶宫，一边走一边言道：“前些日那青乙海中来了一个甚哪吒，搅扰海域，捉拿巡海夜叉，更是打伤了我三弟。其后我等发现镇守青圣行宫的阍长老身死，那哪吒就在旁侧，遂我与三弟领兵捉拿，斗法之时青圣行宫亦毁，终将之擒住，今请三位叔父到此，便是商议此事。”

三位龙王一听，一个个都面露气愤神色，敖钦更是怒道：“这等妖孽，将其剥皮抽骨，亦不为过！”

很快三位龙王进了宫内，与东海龙王敖广见了面，敖钦刚要说话，这时西海龙王敖闰开口道：“大哥，这哪吒莫不是有甚大背景？”

敖闰素来心思机敏，他听闻敖乙说了哪吒之事，虽然也是气愤，但也未曾冲昏头脑，片刻间就想明白，这哪吒恐怕轻易杀不得，否则敖广早就将其杀之以儆效尤。

敖广点了点头，欣慰地看着敖闰，道：“三弟知我。”

于是，敖广便将自己对于此次之事的某些猜测告知三位龙王。

听完敖广的分析猜测，敖闰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必有黑手！”

“有无黑手暂且两说，如今三位贤弟皆在，不知如何处置这哪吒？”敖广指了指天，“那李天王说不得下一刻就要出现在我这东海之上了。”

“这……”

三位龙王都有些犹豫之色。

此事之中，要说这哪吒什么错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里面的度确实是不好把握。

这时，自来就不曾开口的北海龙王敖顺忽道：“其实若能找出黑手，一切自能迎刃而解。”

敖广点首，同时看向敖顺，他知道自己这一位小弟素来沉默寡言，但屡屡开口，必有深见。

“听大哥之说，小弟倒是发现一件事，或许诸位皆是未曾在意。”敖顺一捋胡须，从容不迫地说着，“那为哪吒捉拿的巡海夜叉何在？”

“巡海夜叉？”敖广心中一动，也是想到了什么。

“对呀！”敖闰也是被点醒，“那夜叉既被哪吒所捉，亦可算是一个见证之人，哪吒是否杀了阍长老，问其或可知晓！”

“那夜叉……”

敖广呢喃着，他刚想去找那哪吒，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雄浑声音自海上传下，透过万顷海水，重重殿宇，落在四大龙王耳畔。

“李靖特来拜访东海龙王敖广，烦请一见！”

四大龙王听得此话，纷纷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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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心岛，禅堂之中。

敖真耳听得寂明和尚口中所言，心中惊奇。

“波旬？”

有关于这一位的事迹，敖真可谓是如雷贯耳，不提起他，便是在龙族的传承之中，也都是对这一位多加提及。

波旬，亦称之为“魔王”、“魔罗”、“天魔”，其之存在与佛等同久远，久远大岁月中曾数次扰乱佛法，乃至行末法之举。

魔者，不论道佛，皆是有所记载。

其等之存在，似生来为扭曲正法，是故道门仙老佛门佛老多不喜此等存在。

只是这金翅鸟与波旬有什么干系？

敖真道出了自家疑惑，那寂明和尚微微一笑，不过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了身，行到那墙壁上的“佛”字之前，躬身一礼，念诵佛号。

那“佛”字上生出金光，倏而弥漫至整个禅堂。

敖真面上惊奇，不过他能感觉对方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这手段……

“阿弥陀佛，太子，如此可以说一说在外面不便言说的东西了。”寂明和尚合十一礼。

波旬亦是大神圣，其之存在甚至是比观世音菩萨还要强大。

观世音菩萨能观闻世间之音，波旬亦有此等能为。

敖真感觉得出，这一股金光能隔绝内外，敖真尝试将心神探出，发现根本离不开这一座禅堂。

“此乃世尊赐贫僧手段，可以方便言说一些事情。当然了，若是太子想言说大天尊或者老君，还请噤声。”

敖真呵呵一笑，道：“小龙怎敢非议大天尊与老君。”

寂明和尚没有接话，他继续之前自己未尽之言。

“十年前，世尊召集佛界众，于灵山胜境开办无遮法会，其时魔主波旬亦曾至法会……”

寂明和尚正说着，敖真突然打断道：“你们佛门开法会，还邀请了波旬？”

寂明和尚点了点头，道：“确实是邀请了，不过即使是不邀请，魔主亦会到来。”

无遮法会乃是佛门盛会之一，其容并蓄而无阻止，无所遮挡、无所妨碍，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可敖真却没想到，这无遮法会竟然还不分佛魔？

“魔主至法会，听佛讲经，其时魔主闻佛法，演诸造化，示予佛众。尔时，班中有迦楼罗众，间有一者，闻佛法而观魔主，出席问询，魔主甚慈悲，悉心讲解，后其显清静琉璃身，果成正法。”

敖真听着寂明和尚说的这一段宛如佛经故事的话，越听越是感觉离谱。

这……

开法会邀请魔主也就罢了，怎的这魔主还给佛门的人讲法，而且其他人都不拦着？

敖真不是很理解佛门这群人的想法，不过他也敏锐注意到了一点。

迦楼罗众！

“大师，若是在下不曾记错，这迦楼罗便是金翅鸟吧？”

寂明和尚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今日这南海上之金翅鸟，与那法会上闻魔主之道的迦楼罗，乃作同一人。”

敖真神情微冷，冷笑道：“这么说此事便算是因你佛门纵容，这才害得我兄长殒命！”

敖真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了。

只是寂明和尚也没有什么恼怒神色，道：“此是我佛门之因果。”

那法会上，迦楼罗问道魔主后，显清静琉璃身，然其亦有一具污秽魔相所成。

此污秽魔相与这迦楼罗同根同源，后佛祖问迦楼罗，道：“此乃汝之业障身，汝何以渡之？”

那迦楼罗面显慈悲之色，道：“弟子愿倾尽所有以渡之，纵身死道消，亦不改之。”

魔主抚掌而笑，言道：“汝果有大毅力，然此魔身源于汝，乃汝成道之根，无其焉有汝之佛身？何不放下，何不放下？”

迦楼罗沉思，答曰：“魔身是吾，佛身亦是吾。若吾放下此魔身，亦作吾沉沦苦海，所谓佛身，亦不过镜花水月。”

魔主闻之，大笑三声，后下莲台，出宝殿，归他化自在天。

佛祖感迦楼罗大毅力，为其加尊号，曰“毗天尊者”。

后十年，毗天尊者悉心渡化魔身，终见功成。

寂明和尚看着眼前正散发金光的“佛”，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

“那一日比丘众得见毗天尊者于琵河之畔，讲经说法，那魔身身萦三毒，苦于六欲，纵清净琵河之水亦不能洗净。可在尊者讲法之中，那魔身之上，魔障散退，显天地造化之人身，可参修佛法，了悟正道。”

敖真轻咦一声，他刚才还以为那金翅鸟便是这什么毗天尊者的魔身逃了出来，可寂明和尚这话，却是那毗天尊者渡化了魔身。

寂明和尚坐回了敖真对面，他看着敖真，继续道：“然尊者原本清静琉璃之身，忽遭污秽，佛光黯淡，魔氛浓郁。琵河之畔，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尊者身陷魔障，化金翅鸟原身，扶摇而去！”

敖真心头一震，惊恐地看着寂明和尚，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那金翅鸟就是毗天尊者？”

寂明和尚点了点头，闭上了眼，他转动着摩尼珠。

“可既是如此，这与大师你请不来他人降服妖……毗天尊者又有什么关系？”敖真还是不解。

照道理来说，这毗天尊者莫名其妙入魔，这佛门不应该直接派出大批人马来捉回去关起来吗？

毕竟这了悟正法的尊者入魔，且还杀人，这若是传出来，怕是有损佛门清誉。

可如今佛门那边，却是只有一个寂明和尚在这里……

寂明和尚淡声说道：“贫僧便是那为毗天尊者所渡化之魔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