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代孕想法
第4章 代孕想法
温暖的甜羹滑入喉咙,那份熟悉的熨帖感让康欣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他安静地吃着,康明娟就坐在对面那张小小的竹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眼神温柔地笼着他,屋子里只有调羹偶尔轻碰碗沿的细碎声响和海风穿过窗棂的微吟。
康欣舀起最后一勺软糯的莲子,碗底的红糖汁水映着窗外透进来的金色晚霞。
“阿欣,”康明娟的声音轻轻地打破了这份温存的安静,她的目光带着些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回来也有一阵了,房子也安顿好了……你看,是不是该想想……个人的事了?”
康欣的动作微微一顿,调羹停留在碗里。他抬起头,看向母亲。
康明娟接触到儿子的目光,连忙补充道,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眼底那点深藏的忧虑和期待却藏不住:“妈不是催你,真的。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边,妈也老往这里(她拍拍自己住的老房子)跑,怕你闷。有个贴心的人儿在身边,知冷知热,互相照顾着,日子也更有盼头不是?你看咱老邻居陈伯家的阿珠,跟你年纪也差不多,人可踏实……”她絮叨着,像是列举着可能的选项,又像是单纯地在描绘一幅她所期望的未来图景。
康欣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点甜羹喝完,轻轻放下调羹,发出极轻的“叮”一声。他没有立刻接母亲那些关于“阿珠”或者其他人的话。
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平稳,但眼神落在他面前的空碗上,没有看母亲。短暂的沉默在甜香的气息中弥漫开来,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分量。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缓,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斟酌:
“妈,我……知道你的心意。”他抬眼,目光终于落在母亲写满关切和希冀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坚定。
“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寻找最温和的表达,“回来的时间……确实还短。这地方,对我……不算陌生,但过了这些年,也像个新地方一样。地方要重新认识,人……”他目光略微一暗,像是想到了部队的经历,马亮的嘴脸,或者只是那片需要时间去抚平的内心的战区,“也需要……慢慢适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钥匙,钥匙包上那个磨损的军队徽章边缘,触感冰凉而坚硬。
“现在说成家的事情,”康欣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对我来说,太早了些。”
“心还没定下来。”他最后补充道,三个字概括了所有的隐痛、适应期的迷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他不需要解释自己内心的那些战场——PTSD的阴影、对人际关系的疏离感、对安逸生活的潜在不信任感,这些母亲不一定全懂,但那份未落定的状态,她是能感受到的。
康明娟看着他,看着儿子那张比同龄人似乎更深沉几分的脸庞,看着那沉淀在眼底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也许是想说“成家了心就定了”,或是“早点成家妈也好放心”——但最终,那些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份执拗,那份需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坚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谨慎。他不是在敷衍,他是真的需要时间。那些年独自抚养他长大的经历,让她早已明白,有些事,催不得。她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关切,有无奈,有隐隐的心疼。
“唉……”她终究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悠长又带着无限包容的低叹,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点认命的妥协和一如既往的关怀,“也是……不急,咱不急。你心里头有数就好。妈就担心你一个人……总得照顾好自己。”
她站起身,动作略显缓慢地拿起桌上的空碗和调羹:“不早了,锅里给你留了碗白粥,还有我下午包的韭菜馅饺子。你饿不饿?妈给你热热端过来?”她把话题自然地、温柔地转向了最日常、最具体的关心——吃。这是她能给予的、最直接的安慰和照顾。
“还不饿,妈。”康欣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安抚母亲的笑容,试图缓和刚才那一点点凝重的气氛。他主动伸手从母亲手里接过碗:“我来吧。”
窗外的晚霞渐渐收敛了最后的光芒,屋内亮起了一盏并不明亮、却足够温暖的老式白炽灯。灯光下,碗勺的轻响再次响起,取代了那些关于未来的讨论。暂时的安宁如同那碗红糖莲子羹的热气,重新在这个小小的、承载着厚重母爱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关于婚姻的话题暂时搁置了,只剩下此刻,儿子和母亲之间,无需言语赘述的、深沉的理解与牵挂。
老屋的陈设浸在静谧的夜里。康欣躺在母亲为他铺好的小床上,身下是晒过太阳、带着温暖干燥气息的被褥。窗外,是南澳小城熟悉的夜声——风掠过骑楼缝隙的低鸣,偶有远处渔船发动机的隐约嗡响,街角不知哪家小食摊收档时卷帘门拉动的声音。这些声音构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却更衬得房间里的思绪汹涌。
康明娟已经歇下,隔壁房间传来她均匀而轻微的鼾声,那是令人心安的、属于家的背景音。黑暗中,康欣却异常清醒,白天母亲的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寂静的夜里一圈圈放大,清晰得不容忽视。
结婚…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浮沉,带着令人向往的暖意,却又被冰冷的现实缠绕、拉扯。
他什么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悲观,是无数次在深夜里与自己较劲、与闪回的画面搏斗后得到的残酷认知。PTSD。这简短的字母组合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深处。它不是简单的“脾气差了点”或“受过伤”,而是一种盘踞在神经系统里、随时可能炸裂的火山。
他几乎能清晰地模拟出那种可怕的情形:也许是在为一个孩子不小心摔碎了东西而训斥时,他努力控制着,但那孩子惊恐的哭泣声,忽然就和他记忆里某个战地孩童的哭声重叠,瞬间点燃了他理智无法压制的无名业火,声音陡然拔高、面目狰狞,甚至…甚至可能无法自控地做出更过激的反应?光是这个臆想出的场景,就让他手心和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孩子的恐惧,妻子的惊恐,母亲的慌乱自责…这样的画面仅仅是设想,就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愧疚和恐惧。结婚?组建家庭?那不是承诺守护,是潜在的危险!他不能把这种定时炸弹绑在身边,去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和他一同承担永无宁日的风险,更不能去赌一个孩子会不会在父亲失控的阴影下战栗成长。
母亲的担忧也如芒在背。“怕你孤独。”这句话像一枚柔软的针,精准地刺中他内心深处那块常年被坚冰覆盖,却又时不时渴望暖意的地方。是啊,怎么可能不孤独?从受伤退役到独自回到南澳,那种置身于喧嚣却格格不入的游离感,常常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战友们散落在四方,有的还在为国效命,有的挣扎在自己的生活泥淖里;林家,更是他拼命划清界限的地方。母亲的陪伴是慰藉,但不是全部。夜深人静时,那种灵魂无处靠岸的荒芜感,确实蚀骨。他也只是个渴望人间烟火的凡人。
母亲提及“小孩”时那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更是让康欣心头一阵刺痛,同时又漫上一股酸涩的暖流。“要是…有个小孩在母亲身边…多好。”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暖意。想象中,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会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满足笑容,那双总是温和却也藏着疲惫忧愁的眼睛,会被童真的光芒点亮。家里会充满奶香气、欢笑声,会有小小的身影蹒跚学步扑向奶奶的怀抱…这将是对母亲一生操劳最好、最直接的慰藉和报偿。这种画面带来的美好和满足感,像冬夜里猝不及防的一缕阳光,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何尝不想给母亲这样简单的天伦之乐?这种渴望像一株小苗,顽强地在他心底的冻土上探出头。
可是下一秒,这刚刚冒头的暖意就被更深的冰寒浇透。他这样的状态,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吗?孩子需要的是无条件的爱、无限的耐心和绝对的安全感。他能给吗?他能保证在孩子夜半惊醒哭闹时,自己不会被搅动的应激神经所控制,不会将深埋的战场恐慌转嫁到孩子身上?能保证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劳累中,永不磨损那份对至亲的温柔?答案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光是看着自己布满训练和任务留下的疤痕,想到那些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警报时刻作响的神经…他就知道,这份责任他承担不起。那份想象中的童真笑脸,和他可能带来的惊恐泪水,画面交替闪现,让他心如刀绞。
黑暗中,康欣缓缓抬起手,无意识地在眼前摊开。月光从窗帘缝隙渗入,依稀勾勒出手掌的轮廓和其上曾经握枪、如今只余下记忆的温度和老茧的指节。这双手,曾是武器,曾救人,也曾染上过洗不掉的硝烟。现在,它该去拥抱温暖,还是该为了这温暖而主动远离?
渴望与恐惧,责任与逃避,孝心与自我约束…这些沉重的命题在他心里激烈碰撞。他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既不是深渊,也不是坦途,而是弥漫着温暖诱惑却又暗藏无形荆棘的雾霭。母亲的鼾声依旧平稳,像一首亘古不变的安魂曲,却无法抚平他此刻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这个寂静的南澳之夜,对康欣而言,注定是无眠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