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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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暗礁丛生金鳞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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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破浪”二舰引领着庞大的“新月号”,如同凯旋的巨鲸,缓缓驶入新扩建的润州江口码头。

盐堡的血旗与纳赛尔商船的星月旗在猎猎江风中并肩招展,宣告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救援大获全胜。

码头上人山人海,欢呼声震耳欲聋,堡民与润州新附之民混杂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盐堡武力的敬畏。

然而,望海塔(已移至润州城制高点)内的李烽,脸上并无多少轻松。

案头堆积着孙监丞呈上的最新密报,如同冰水浇灭了胜利的余温。

“堡主,”孙监丞声音低沉,“钱缪封锁虽被海上打破,但其对内陆漕运之钳制变本加厉!

其以‘清剿水匪’为名,于太湖入运河之咽喉‘胥口堰’增设三座水寨,重兵盘查,凡运往润州、明州之粮船,课税高达五成!

更勒令沿途州县,严禁售粮于持有‘盐神通宝’之商贩!”

“五成?!”陈瘢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明抢!还要彻底断我钱币流通!”

“不仅如此,”孙监丞浑浊的眼中寒光闪烁,“细作回报,钱缪已遣密使北上汴州(朱温势力)、南下福州(王审知势力),似有合纵连横、共制我盐堡之意!

更可虑者……润州新附之地,粮荒虽暂解,然人心浮动。尤其那些被堡主强制平价售粮的豪商巨贾,如朱万年之流,虽表面恭顺,暗地里怨气冲天,恐与钱缪暗通款曲!”

李烽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钱缪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更狠毒、更立体!海上封锁被破,立刻转为经济绞杀与外交孤立!

内陆粮道被锁死,盐堡钱币信用在外部被刻意打压,内部还有豪商地主这个不稳定因素!

这比明刀明枪的战争更凶险,如同无形的绳索,正一点点勒紧盐堡的脖颈。

“粮道被锁,钱币受阻,豪商怨怼……”李烽目光扫过众人,“此乃三把暗刀,刀刀致命。

然我盐堡立足之本,非唯刀兵,更在人心与根基!孙监丞!”

“老朽在!”

“周宝密室所获之‘书信’,尤其涉及钱缪及其亲族不法之事,精选几份最具杀伤力的,着可靠之人,密送至汴州朱全忠(朱温)、福州王节度使案头!

言明此乃钱缪构陷我盐堡、欲独霸东南之铁证!不求其助我,但求其……袖手旁观,或给钱缪添些乱子!”

“离间之计,老朽省得!”孙监丞眼中精光一闪。

“陈伯!”

“老朽在!”

“纳赛尔船队所载之南洋稻种,即刻分发农桑所!

命其精选良田,不惜工本,抢在春耕尾巴上试种!此乃破粮困之长远根本!

另,所获精铁铜料,优先供给匠作营,打造农具、加固城防!新式战舰‘镇海’、‘破浪’之图纸及‘连弩拍杆’工艺,列为甲等机密,吴铁头主责,严防外泄!”

“是!老朽亲自督办!”

“张钧!”

“末将在!”张钧右臂吊着绷带,但眼神锐利。

“命你坐镇润州,整肃城防,严查奸细!尤其是朱万年等豪商巨贾府邸,增派暗哨!

凡有异动,先斩后奏!城内盐枭卫,轮番操演,外松内紧!我要让钱缪的探子,看到的是一座铁打的堡垒!”

“喏!末将定让润州固若金汤!”

一道道命令,如同细密的针脚,试图缝合钱缪撕开的伤口。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角落。

胜利的光环之下,润州城暗流涌动,小人物的命运在生存的夹缝中挣扎沉浮。

润州西市,“丰裕粮行”门前排起了长队。粮价虽被盐堡强行压平,但供应量因外部封锁而锐减。

每人每日凭“盐神通宝”限购三升糙米。队伍缓慢移动,弥漫着焦虑与不安。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攥着几枚磨得发亮的盐神通宝,颤巍巍地递进柜台:“掌柜的……三升糙米……”

伙计瞥了一眼钱,又看了看老汉枯瘦的手,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头,你这钱……成色不行!不收!”

“啊?”老汉懵了,“这……这是堡主老爷发的钱啊!昨天还能用……”

“昨天是昨天!”伙计提高了嗓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没听说吗?外面都不认这钱了!

东家说了,收进来就是废铜烂铁!想买粮?拿开元通宝或者钱引(钱缪发行的钱引)来!没有?那就等着吧!”

老汉如遭雷击,看着手中那几枚承载着全家希望的铜钱,又看看粮行里堆积的粮袋,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堡主……堡主老爷说了这钱能买粮啊……我孙子……两天没吃饭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哀求告。

队伍骚动起来,同情、愤怒、绝望的情绪交织。

有人试图帮腔,却被粮行护卫凶狠的目光逼退。

朱万年虽被迫平价售粮,却用这种阴损手段,刻意制造恐慌,打击盐堡钱币信用,发泄心中的怨恨!

“娘的!欺负老人家算什么本事!”一个粗壮的声音炸响!

只见一个穿着盐堡匠户短褂、脸上带着煤灰的汉子挤到前面,正是吴铁头的学徒赵小锤!

他刚从匠作营下工,怀里揣着刚发的工钱(盐神通宝),准备给老娘买药。看到这一幕,怒火中烧!

“堡主发的钱,堡主定的价!你凭什么不收?!”赵小锤指着伙计鼻子怒骂。

“你算哪根葱?滚开!”护卫上前推搡。

“老子是盐堡匠户!”赵小锤毫不示弱,一把推开护卫,将几枚崭新的盐神通宝拍在柜台上,“给老人家称米!钱,老子付!”

伙计看着赵小锤凶狠的眼神和周围群情激愤的人群,又瞥见远处似乎有盐枭卫巡逻的身影,终究不敢再硬顶,悻悻地给老汉称了米。

老汉千恩万谢地抱着米袋走了。赵小锤付了钱,对着粮行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扶起老汉,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离开。

然而,粮行前那无形的隔阂与恐慌,却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盐堡的钱,在外部打压和内部豪商的刻意抵制下,信用正遭受严峻考验。

润州城外,新划拨的“农桑所”试验田里,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新翻的潮湿气息。

老农孙老倔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粒粒饱满奇特的稻种(占城稻),点进精心整备的田垄里。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异常轻柔,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孙老爹,这……这稻种真能成吗?看着怪模怪样的……”一个帮忙的年轻流民担忧地问。

“堡主给的种子,还能有假?”孙老倔头也不抬,语气斩钉截铁,“这稻子,听纳老爷(纳赛尔)说,耐旱、早熟!是宝贝!

咱们得伺候好了!这可是咱盐堡……不,是咱润州未来的饭碗!”

他想起前些日子的粮荒,想起城隍庙里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痛楚。

他侍弄了一辈子土地,深知粮食就是命!堡主弄来这海外良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

他孙老倔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这稻子种出来!

“水!水要漫过田垄三指!不能多,不能少!”

“肥!把陈伯送来的草木灰和沤好的粪肥拌匀了!轻点撒!”

孙老倔嘶哑着嗓子,一丝不苟地指挥着。

风吹日晒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下更深的沟壑,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这片承载着希望的试验田,成了他抵御外界风刀霜剑的精神堡垒。

润州匠作营新区,炉火熊熊,规模比盐堡时大了数倍。

吴铁头赤膊上阵,指挥着新招募的润州工匠和盐堡匠户,热火朝天地打造着农具、修补着城防器械。新获得的精铁铜料,让匠人们如鱼得水。

然而,在核心区域——新式战舰部件制造区,气氛却有些凝重。

吴铁头拿着几张图纸,眉头紧锁。图纸上画着“连弩拍杆”的关键机括结构,旁边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几处修改建议。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林默。

“这林默是谁?哪来的图纸?”吴铁头沉声问负责此区的老匠师。

“回吴大匠,林默是……是原润州官坊的弩匠,手艺没得说。这图纸……是他主动献上的,说看咱们的‘连弩拍杆’虽猛,但机括过于繁复,战时易卡壳,他……他简化了一下。”老匠师有些忐忑,“小的……小的看他改得确实巧妙,就……”

吴铁头仔细看着那几处改动,眼中精光爆射!这林默,是个天才!简化后的结构更可靠,威力不减反增!但……他心中警铃大作!

堡主严令,新式战舰工艺乃甲等机密!这林默主动献技,是真心归附,还是……另有所图?

“林默人呢?”吴铁头不动声色。

“在……在那边打铁。”老匠师指着一个角落。

吴铁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削、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正专注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件,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一看便是浸淫此道多年的高手。

他看似专注,但吴铁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角余光,正飞快地扫过整个核心区!

“把他叫过来。”吴铁头将图纸收进怀里,手按在了腰间冰冷的短匕上。

李烽站在润州城头,望着城外新绿点点的田野和繁忙的江面。

纳赛尔的船队正在卸货,精铁铜料堆积如山,异域的稻种播入沃土。王驼子在新开的铺子里,用新得的南洋硬木雕刻着更精致的物件,腰间的金鳞牌依旧闪亮。

张瑾在蒙馆开讲《论语》,堂下坐满了润州的孩童和流民子弟。

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粮行前的眼泪、匠坊里的暗影、以及钱缪那张在汴州、福州编织的无形巨网,都提醒着他,盐堡这艘刚刚闯过惊涛骇浪的巨舰,正驶入一片布满暗礁的浅滩。

孙监丞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份密报:“堡主,汴州朱全忠处有回音了。

其心腹幕僚私下传话:钱缪之事,朱帅已知,然中原纷扰,无暇南顾。

唯盼盐堡……善加利用手中‘书信’。”消息简短,却意味深长。

朱温选择了作壁上观,甚至暗示李烽可以放手施为!

李烽接过密报,指尖感受着纸张的冰凉。他望向东南杭州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钱缪……你以浊浪锁我,以暗礁困我。殊不知……”

他摊开手掌,一枚沾染着田泥、却依旧锋利的盐神通宝在阳光下折射出坚韧的光芒。

“我盐堡之根基,在人心所向,在沃土新芽,更在……”

他目光投向匠作营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打铁的铿锵之声。

“……这千锤百炼、破浪前行的金鳞之志!”

暗礁丛生,方显金鳞之固!

盐堡的下一场战役,不在刀光剑影的战场,而在人心向背的方寸之间,在钱粮流通的市井阡陌,在每一个像孙老倔、赵小锤、甚至那个神秘的林默这样的小人物的抉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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