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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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暗礁潜流金鳞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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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城头,金鳞战旗猎猎作响,映照着城下渐渐复苏的生气与江面上往来渐密的帆影。

王审知的调停文书如同一纸脆弱的屏障,暂时隔开了钱塘方向的刀兵,却也引来了更隐蔽的暗礁与潜流。

盐堡的金鳞,在初升的旭日下闪耀,亦需在无声的硝烟中淬炼得更坚。

农桑所试验田的青翠,是盐堡军民心中最踏实的希望。

孙老倔几乎住在了田埂上,每日天不亮就佝偻着背,像抚摸婴孩般查看每一株占城稻。

那株最早抽穗的“硬命秧子”成了他的心头肉,穗头日渐饱满,压弯了纤细的茎秆。

“好!好哇!再晒几日日头,灌饱浆水,这头一茬新米就有了指望!”孙老倔布满沟壑的脸笑开了花,对着几个同样晒得黝黑的学徒絮叨,“都警醒点!防鸟!防虫!更要防那些不长眼的耗子!”

然而,喜悦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如同田埂下的暗草,悄然滋生。

接连几日,他发现田垄边缘地势稍低的几片秧苗,叶尖开始泛黄,远不如中心区域的青翠茁壮。

“水……还是肥?”老农蹲在田边,抓了一把湿漉漉的泥土在指尖捻搓,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这地气,还是凉了些,肥力也跟不上。

占城稻喜热喜肥,咱这田……怕还是亏了它。”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农人特有的、对土地和庄稼的敬畏与焦虑。

盐堡的粮食命脉,系于这片新绿之上,容不得半点闪失。

城隍庙疫区的空气,依旧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气。

但与前些日子的绝望死寂相比,多了几分忙碌的生气和压抑下的希望。

卢婆婆熬得双眼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钉在几张墨迹淋漓的纸上——那是波斯医书关于痘疮避疫与治疗的章节,经过几个识文断字的医婆和孙监丞找来的落魄书生连日苦战,终于译出了大半。

“婆娑勒……诃黎勒……安息香……”卢婆婆枯瘦的手指划过一个个拗口的外来药名,对照着药柜里有限的存货,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番邦奇药,润州药铺哪里寻去?!”

“婆婆,这后面还有!”一个年轻医婆指着译文末尾几行小字,声音带着惊喜,“‘或可用艾叶、雄黄、朱砂、苍术……以烈酒浸之,熏蒸避疫,或可缓其势’!”

“艾叶!雄黄!朱砂!”卢婆婆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大腿,“这个有!快!把库房里存的,还有城里药铺能收罗到的,都给我弄来!

多备几口大锅,熬浓汁,全疫区熏起来!”她雷厉风行地指挥着,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微微颤抖。

这方子虽非治本,却是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金鳞带系在臂上的年轻医婆们立刻行动起来,脚步虽虚浮,眼神却异常坚定。

润州府衙议事堂的气氛,比前几日更添了几分凝重。

案头除了堆积的公文,多了一份烫金的“贺帖”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礼盒。

贺帖落款龙飞凤舞——钱塘节度使,钱缪。

“恭贺李防御使履新之喜?”孙监丞捻着胡须,冷笑连连,将那贺帖内容又读了一遍,字里行间透着虚伪的客套,“‘润州防御使’这顶帽子刚戴上,钱缪的‘贺礼’就到了,动作可真快!”

李烽面无表情,目光落在那紫檀礼盒上:“里面是什么?”

亲卫小心打开盒子,里面并无金银珠宝,而是整齐叠放着一套制作极其精良的仪仗——两面鎏金铜首、红漆杆身的节钺,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还有一套崭新的防御使官服。

“呵,钱缪倒是‘贴心’。”陈瘸子拄着拐,瘸腿在地上点了点,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官服仪仗都替堡主备好了,这是要提醒堡主,‘名分’是他钱塘给的?”

李烽拿起那柄佩剑,“锵啷”一声拔出半截。

剑身寒光凛冽,是上好的镔铁打造,剑锷处还镶嵌着宝石。他屈指一弹,剑身发出清越悠长的嗡鸣。

“好剑。”李烽淡淡道,眼中却无半分喜色,反而锐利如鹰隼,“钱缪这是在告诉我,他承认我这个‘防御使’,但更是在告诉我,他能给,也能收。这礼,是示好,也是示威。”

“堡主,此物……如何处置?”孙监丞问道。

“收下。官服仪仗,入库封存。至于这柄剑……”李烽手腕一翻,寒光闪过,“叮”的一声,剑尖已深深刺入他身侧议事堂的巨大梁柱之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就悬于此!让所有入此堂议事之人,都看看钱缪的‘贺礼’!”

众人心头一凛,看着那兀自震颤的剑柄,仿佛看到了钱塘方向射来的、淬着毒液的暗箭。

接受名分是为了喘息和发展,但盐堡与钱缪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更甚。

码头上,一艘悬挂着福州“威武军”旗帜的中型海船缓缓靠岸。船首立着一名身着锦袍、面白微须的中年商人,正是王审知派来的心腹管事,姓郑。

孙监丞亲自在码头迎接,脸上挂着商人般的圆滑笑容:“郑管事一路辛苦!欢迎欢迎!

盐堡所需之硫磺、硝石,还有纳赛尔老爷那边托购的南洋药材,可都齐备了?”

郑管事笑容可掬,拱手还礼:“孙监丞客气!受我家大王所托,岂敢怠慢?

货已齐备,都在舱内,请查验!”他挥手示意水手搬下几个沉重的木箱。

然而,当盐堡的吏员上前开箱验货时,郑管事的笑容里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孙监丞,实在抱歉。此次硫磺……只凑足了约定数额的七成。”

“哦?为何?”孙监丞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

“唉,时局艰难啊!”郑管事摊手叹气,“您也知道,硫磺矿多在闽北,近来山匪闹得厉害,道路不通,开采不易。

我家大王已是尽力筹措,还请贵堡体谅则个。至于那三成差额……或可等下批货船补齐?或者,贵堡若有其他急需之物,价格上好商量?”

孙监丞心中雪亮。什么山匪闹得厉害?分明是王审知在试探盐堡的底线,或者说,是在钱缪可能的压力下,开始玩起了克扣、拖延的把戏,想看看盐堡的反应。

这贸易咽喉,刚松开一点,就被无形的手悄悄扼紧了些许。

“无妨。”孙监丞捻须笑道,仿佛浑不在意,“郑管事和王节度使的难处,我盐堡理解。

七成就七成,余下的,下批补齐便是。只是这契约上约定的数量和时限,还请贵方务必遵守,毕竟,盐堡的‘金鳞神火’(指火药武器),也等着米下锅呢。”他话语温和,却绵里藏针,点明了盐堡的底线和需求。火药,是盐堡的威慑之本!

匠作营内炉火熊熊,敲打声不绝于耳。张钧卸下了染血的旧甲,赤着精壮的上身,仅戴着那只狰狞华美的金鳞护臂,站在铁砧旁。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铁毡上被烧得通红的钢条,独眼中闪烁着专注与渴望的光芒。

“都头,您这臂……真神了!”年轻的铁匠学徒赵小锤,满脸崇拜地看着张钧用金鳞护臂稳稳地夹住烧红的钢条,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抡起铁锤,狠狠砸下!

火星四溅中,护臂纹丝不动,完美地替代了他失去的左臂功能。

“堡主所赐,岂是凡物?”张钧声音低沉,汗水顺着虬结的肌肉流淌,“此臂是盐堡的甲胄,是某的刀枪!赵小锤,看好了!

打铁如打仗,心要定,力要沉,眼要准!”他一边示范,一边教导着这个颇有天赋的学徒。

金鳞护臂在炉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冰冷的金属与滚烫的汗水交融。

它不仅是一件强大的武器和护具,更是盐堡不屈意志的象征,激励着匠作营的每一个人。

打造更多的金鳞甲,武装更多的勇士,是匠人们无声的誓言。

夜深人静,润州城笼罩在疲惫的睡梦中。

靠近旧城墙根一处荒废的宅院地窖内,却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陈瘸子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盐丁号服的汉子。

此人绰号“土拨鼠”,是盐堡“隐鳞卫”埋在润州城最深的钉子之一。

“都尉,查清楚了。”土拨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市井的油滑,“福州来的郑管事,白天在‘醉仙楼’后巷,私下见了一个人。

那人虽换了便服,但小的认得,是以前跟着杜荀的一个亲兵头目,叫刘三疤!他们嘀咕了小半个时辰,姓郑的还塞了个小包袱给刘三疤。”

“刘三疤……杜荀的残兵?”陈瘸子浑浊的眼中寒光一闪,“钱缪的手,伸得够长,也够快。看来福州这条线,也不干净。”他枯瘦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盯死这个刘三疤,摸清他在城里的落脚点和联络人。

还有那个郑管事,他船上的水手里,肯定也有猫腻。给我查!”

“明白!”土拨鼠应了一声,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地窖的阴影中。

盐堡的金鳞之下,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张开,捕捉着那些试图在暗处啃噬根基的蛀虫。

晨光再次刺破薄雾,洒在润州城头那面猎猎的金鳞战旗上,也洒在城外那片依旧青翠、却隐现几缕病黄的稻田上。

占城稻的穗子更沉了,孙老倔脸上的忧色也更深了一层。

疫区内,浓烈的艾草混合着雄黄、苍术的药烟弥漫升腾,卢婆婆指挥着医婆们将新熬的药汁分发给症状稍轻的病患,目光不时扫向那几本珍贵的波斯医书,寻找着更有效的方剂。

码头边,福州商船“福顺号”正在卸下有限的硫磺和硝石。

郑管事站在船头,看着盐堡吏员有条不紊地清点货物,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

府衙议事堂内,那柄象征钱缪“贺礼”的佩剑依旧深深钉在梁柱上,寒光凛冽,无声地诉说着平静下的杀机。

李烽站在城楼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在伤痛与希望中挣扎前行的城市。

江风拂过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面庞。他摊开手掌,一枚盐神通宝静静躺在掌心,边缘锋利,温润的铜色在朝阳下折射出内敛而坚韧的光华。

暗礁已现,潜流涌动。但盐堡的金鳞,正是在与这些无形之敌的碰撞与摩擦中,方能真正铸就其不朽的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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