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踏在泥泞与腐叶之上，发出粘滞的声响。克依拄着守心剑，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左臂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陆尘，右肩则背负着昏迷不醒、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沐清雪。浓重的瘴气与那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殇气虽然随着远离爆发点而逐渐稀薄，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感官，带来阵阵眩晕和冰冷。

来时路在浓雾中模糊不清，只能凭着记忆和对大致方向的判断，艰难跋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沼泽特有的腐朽腥甜，混合着身上浓烈的血腥味。陆尘半闭着眼，魁梧的身体随着克依的步伐摇晃，嘴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肋部和肩头的伤口在颠簸中不断渗血。沐清雪伏在克依背上，气息微弱却平稳，小脸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沉默，是归途的主调。唯有粗重的喘息、脚步的拖沓以及陆尘偶尔的痛哼，在死寂的密林中回荡。

克依的思绪，却在这沉重的跋涉和身体的剧痛中，翻涌不息。

守心剑冰冷的剑柄紧贴掌心，传递着熟悉的寒意。但这寒意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脑海中反复闪现的，不是斩杀变异凶豺的快意，也不是对殇气本能的憎恶，而是那千钧一发之际——

沐清雪昏迷在泥泞中，毫无防备。

凶豺头目撕裂空气的巨爪。

自己心中轰然爆发的、超越仇恨的炽烈呐喊：“不能让她死！”

以及，那随之而来、仿佛被守心剑引导而出的、石破天惊的一剑！

那一剑的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清晰。不再是单纯的杀戮宣泄，不再是被仇恨驱动的疯狂。剑锋所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凛然**！一种仿佛要斩断一切威胁、将身后之人牢牢护住的……**意志**！

这种感觉，在他冰冷黑暗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炽热的石子，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

**为什么？**

他问自己。为了任务？为了不连累宗门？似乎都不是。那一刻，驱动他的，仿佛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本能。就像……就像那泥洞中伤痕累累却依旧挡在幼崽前的母兽？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猛地一刺，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嘶……他奶奶的……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陆尘虚弱却带着亢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半眯着眼，咧着嘴，尽管疼得龇牙咧嘴，语气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豪迈，“克依！你小子……最后那一剑……真带劲！砍瓜切菜似的！还有小师妹……那藤蔓缠得好！不然老子这条胳膊怕是要交代了！哈哈……咳咳……”笑得太用力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剧咳。

克依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陆尘靠得更稳些。陆尘的豪爽冲淡了几分归途的沉重，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又艰难前行了一段，沐清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些模糊，只觉得身下坚硬而温暖（克依的肩胛骨），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气息，还有……一丝属于克依身上的、冰冷的、如同剑锋般的独特气息。

“我……”她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

“醒了？”克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往日的刺骨寒意。

沐清雪努力抬起头，看到克依坚毅却沾满泥污血渍的侧脸，看到他拄着剑、艰难前行的背影，又感受到自己正被他背着，小脸微微一红。随即，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凶豺的巨爪、破碎的水幕、克依挡在身前的背影、以及那惊艳绝伦的枭首一剑！

“克依师兄……”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后怕，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感激，“谢……谢谢你……救了我……”想到自己差点成为拖累，还害得克依为了救她硬抗凶豺攻击，她心中充满了愧疚。

克依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走了一段，雾气渐淡，已经能看到远处青云山脉熟悉的轮廓。沐清雪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轻声道：“克依师兄，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了……”

克依沉默片刻，小心地将她放下。沐清雪双脚落地，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一棵湿漉漉的树干才站稳。她看着克依身上被凶豺利爪撕裂的衣衫下，那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隐隐泛着不祥暗紫色（殇气侵蚀）的伤口，小脸一紧。

“你的伤……”她顾不上自己的虚弱，小手飞快地从腰间的小药篓里翻找。虽然清心兰在底部保存完好，但一些基础的止血草药和金疮药她随身携带。她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和干净的布条，走到克依面前，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帮你处理一下！这伤口有殇气残留，不处理会恶化的！”

克依本想拒绝，但看到沐清雪眼中那混合着担忧、坚持和不容置疑的清澈目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他默默地侧过身，将受伤的手臂和后背露给她。

陆尘也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哼哼唧唧：“小师妹……也……也帮师兄我看看……疼死老子了……”

沐清雪点点头，先仔细地为克依处理伤口。她动作轻柔而专注，先用干净的布条沾着药瓶里清凉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清洗掉伤口周围的泥污和血痂。药水触及翻卷的皮肉和那暗紫色的殇气侵蚀处，克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沐清雪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痛楚，清洗的动作更加轻柔。然后，她将散发着清苦气息的绿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冰凉药膏带来的舒缓感，以及少女指尖那小心翼翼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触碰，如同细微的电流，透过伤口，传入克依冰冷僵硬的躯壳，在他沉寂的心湖中，再次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好了，暂时只能这样。回去后还得找丹鼎峰的师兄师姐仔细祛除殇气。”沐清雪松了口气，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又赶紧去查看陆尘的伤势。

克依低头看着手臂上包扎整齐的布条，感受着伤口传来的清凉和微弱的刺痛。他抬眼，看向正认真为陆尘上药的沐清雪。少女低垂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方才沼泽中那为了守护她而爆发的炽热意志，与此刻这指尖的清凉触碰，在他心中交织、碰撞。

仇恨的冰原，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名为“守护”的微光，悄然渗入。

一丝名为“在意”的涟漪，在心湖深处，无声扩散。

归途染血，伤痕累累。

心刃蒙尘，初映微光。

沉默的少年背负着生死与共的同伴，踏过泥泞与荆棘。冰冷的剑锋之下，那悄然滋生的守护之念与微妙心漪，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在血与火的余烬中，悄然萌动。